第二十四章
她将那只还散发着温热的、混合了少女体香与淡淡汗酸味的、白皙无瑕的脚,再次,如同最终的审判般,伸到了阳一的面前。
这一次,阳一露出了抗拒的表情。
他可以舔舐肮脏的“物品”,但他无法去舔舐一个“人”的身体。这是一种更深层次的、触及灵魂的、属于人与人之间的绝对支配。这道坎,他无论如何也过不去。他下意识地,极其轻微地,向后缩了缩。
那是一个几乎无法被肉眼察觉的动作,是他灵魂最后的、徒劳的挣扎。
然而,就是这个动作,却像一滴水滴进了滚烫的油锅,瞬间点燃了诗织那双漂亮的、本该盛满星辰的杏眼。
“哦?”
诗织的眉梢轻轻挑起,那抹危险的、如同被冒犯了的女王般的光芒,在她眼中一闪而过。
“你是在……拒绝我吗?”
她的声音很轻,很柔,却让后巷里的温度陡然下降了好几度。
紧接着,阳一看到了一个让他浑身血液都瞬间冻结的动作。
诗织收回了那只悬在他面前的、光裸的脚,然后,以一种优雅到极点,却也残忍到极点的姿态,将那只白皙、温热、带着薄汗的脚,重新、缓缓地,穿回了那只刚刚被他用舌头舔舐干净的、沾满了泥水与他血污的、冰冷的皮鞋里!
这个动作的潜台词,像一道黑色的闪电,瞬间劈开了阳一那混沌的大脑。
不想舔我的脚?
可以。
那我的脚,绝不容许你的违逆。
而你,将要为你的违逆,付出代价。
“看来,你还是没明白,你自己现在……到底是个什么东西。”诗织的声音里,带着一丝被忤逆后的、冰冷的、猫捉老鼠般的愉悦,“既然不想舔……那我们就继续刚才的游戏好了。我今天,有的是时间和创意,来慢慢地、把你身上每一根不听话的骨头,都好好地‘校准’一遍。”
这句话,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刚才被鞋跟碾磨手指的、那种足以将灵魂都撕裂的剧痛,如同潮水般,再次席卷了他的每一根神经。
不!不要!
他不要再体验一次那种痛苦了!
恐惧,如同最凶猛的野兽,瞬间吞噬了他那点可怜的、不值一提的尊严。
“不!不要!”
阳一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,瞳孔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急剧收缩。他再也顾不上任何思考,身体完全被求生的本能所支配。他像一只被猎人逼到绝境的、吓破了胆的兔子,连滚带爬地、用尽全身力气地,匍匐到了诗织的脚下。
他伸出那双还在剧烈颤抖的手,不是为了反抗,而是用一种近乎于献祭的姿态,死死地、卑微地,抱住了诗织那只还穿着鞋袜的、纤细的脚踝。
“求求您!诗织大人!求求您……不要……不要再打了……我错了……我真的错了……”
他的额头紧紧地贴着地面上那冰冷肮脏的泥水,身体因为恐惧和痛苦而剧烈地抽搐着。温热的眼泪,混合着嘴角的血迹和地上的污水,在他那张俊美却毫无血色的脸上,流淌出两道屈辱的、狼狈的痕迹。
他能清晰地感觉到,自己掌心所触碰到的、少女脚踝那隔着一层棉袜的细腻温热的肌肤,和那被鞋子包裹着的、柔韧的骨骼。这种充满生命力的触感,与他此刻濒临死亡的绝望,形成了最讽刺、最残忍的对比。
诗织低头看着脚下这个彻底崩溃、像条可怜虫一样抱着自己脚踝痛哭流涕的男人,脸上并没有立刻露出满意的表情,反而是一种饶有兴味的、带着审视的戏谑。
她没有动,任由他抱着。
“哦?”她拖长了语调,声音里充满了玩味,“终于受不了了?那么……你刚才那副宁死不屈的、抗拒的表情,又是怎么回事呢?我还以为,我们曾经的‘太阳’,骨头有多硬呢。”
玲奈和亚纪在一旁,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,脸上都露出了毫不掩饰的、残忍的笑容。尤其是玲奈,她甚至微微眯起了眼睛,仿佛在欣赏一出她亲手导演的、正在步入高潮的、精彩绝伦的舞台剧。
阳一的身体僵住了。
他知道,这又是一道考验。如果他的回答不能让这位喜怒无常的女王满意,那么等待他的,只会是更可怕的地狱。
他羞耻地、深深地低下了头,脸颊几乎要埋进地面的污泥里,声音因为极度的屈辱而变得嘶哑破碎:“是……是我的错……是我刚才……冒犯了诗织大人……是我有眼不识泰山,是我愚蠢,是我下贱……请……请诗织大人再给我一次……再给我一次机会……求求您了……”
“噗嗤——”
听到他这番卑微到骨子里的、语无伦次的忏悔,诗织终于忍不住,轻笑出声。
那笑声,清脆悦耳,如同风铃,但在此刻的阳一听来,却比魔鬼的狞笑还要刺耳,还要让他心寒。
“好吧。”
诗织终于开了金口。她缓缓地重新坐回了那个被人丢弃的木板箱上,像一个终于玩腻了、准备稍作休息的女王。
她晃了晃那只被阳一放开的、穿着鞋的脚尖,这次,她没有主动脱鞋,而是满眼戏谑地,用一种居高临下的、仿佛在看一出好戏的目光,一瞬不瞬地盯着阳一。
那眼神里的意思,再也明白不过了。
——想要机会?可以。
——那就,自己来取。
阳一的心,彻底沉入了冰窖。
他知道,自己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。
尊严?
在刚才那撕心裂肺的剧痛中,早就被碾得连渣都不剩了。
他现在唯一能思考的,就是如何用最快的速度、最卑微的姿态,去取悦眼前这个主宰着他一切的恶魔,以避免今晚真的被她踢打到再也爬不起来。
在诗织那充满了戏谑和期待的目光注视下,在玲奈和亚纪那毫不掩饰的嘲笑声中,阳一缓缓地、用那条还在颤抖的左臂支撑着身体,再次爬到了诗织的脚边。
他跪在那里,抬起那双同样因为恐惧而抖个不停的手,颤抖着,伸向了诗织那只光着脚又重新穿上鞋的脚。
他的指尖,在触碰到冰冷鞋面的瞬间,如同触电般猛地一缩。
但他不敢停下。
他闭上眼睛,像是完成某种献祭仪式般,用尽了所有的勇气,主动地,为她脱下了那只鞋。
鞋子被脱下的瞬间,一股更加私密的、属于少女的、温热的气息,扑面而来。
那只白皙无瑕的脚,就这么毫无防备地,暴露在了他的眼前。
阳一不敢有丝毫的犹豫。
他知道,诗织在看着,在等着他的“表演”。
他深深地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然后,将自己的脸,将自己的鼻子,决绝地、重重地,埋进了那只脚的脚趾与脚心之间。
一股复杂的、带着强烈冲击力的气味,瞬间充满了他的整个鼻腔、整个肺部,甚至蛮横地冲进了他的大脑。
那是一种混合了菲拉格慕皮鞋高级皮革内衬的味道、少女身体本身特有的干净体香、以及因为刚才那番剧烈的“运动”而出了一层薄汗后,所产生的、淡淡的、带着微酸的汗味。
这股味道,并不算难闻。
甚至,如果是在另一个场景,另一个时间,这股属于美丽少女的、私密的、带着青春荷尔蒙的气息,可能会引人遐想。
但在此刻,在这条肮脏的后巷里,在这个充满了暴力和屈辱的场景下,这股味道,就成了最锋利的刀,最毒的药,最沉重的枷锁,将他最后一点属于“人”的知觉,彻底割裂、毒杀、禁锢。
头顶,传来了诗织那带着明显笑意的、戏谑的嘲笑声。
“我有说过,让你闻了吗?”
阳一的身体猛地一僵。
“舌头,伸出来。”
诗织的声音,不带一丝温度。
阳一的身体,开始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。
“舔。”
只有一个字。
却如同万钧重担,狠狠地压在了他的心上。
“要是不舒服的话,”诗织似乎看穿了他内心的挣扎,用一种近乎于诱哄的、恶魔般的语气,慢条斯理地补充道,“那我们就……继续进行刚才那个‘有趣’的游戏。明白了么……阳一君?”
明白了。
他怎么会不明白。
阳一强忍着内心那翻江倒海般的屈辱和生理上的恶心抗拒,缓缓地,伸出了自己的舌头。
然后,他将那颤抖的舌尖,贴上了诗织温热的、带着薄汗的、白皙的脚底。
皮肤那细腻的纹理,混杂着汗液的咸湿,在他的舌尖上清晰地传来。
他开始了。
他开始用自己的舌头,像一条卑微的、忠诚的狗一样,仔细地、一寸寸地,舔舐着那只曾经狠狠践踏过他尊严的脚。
“吸溜……”
“吧唧……”
狭窄的后巷里,响起了这种令人面红耳赤的、充满了屈辱意味的、湿润的声音。
玲奈和亚纪的脸上,露出了更加兴奋和满足的笑容。
而高坂诗织,则像一个最优雅的看客。她翘起了二郎腿,将一条腿搭在另外一条腿上,然后伸出那只被舔舐的、光裸的脚,一边轻轻晃动着,一边用手肘拄在翘起的那条腿的膝盖上,手掌托着下巴,饶有兴致地,甚至可以说是津津有味地,欣赏着眼前这幅由她亲手创造出的、堪称绝美的“作品”。
她看着阳一那张俊美的脸,此刻正因为极度的屈辱而涨得通红,但他的舌头,却不敢有丝毫的懈怠。
她听着那“吸溜”、“吧唧”的声音,感觉那声音像最动听的音乐,抚平了她心中最后一点因为父亲而产生的烦躁和怒火。
她甚至能感觉到,阳一的舌头,因为长时间的、用力的舔舐,而变得有些僵硬,有些迟钝。但这并不能让她产生一丝一毫的怜悯。
她要的,就是这个效果。
她要让他,从身体到灵魂,都彻底地记住,谁才是他的主人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,也许是十分钟,也许是二十分钟。
当诗织感觉那只脚已经被舔舐得足够干净,甚至因为沾满了口水而变得有些湿滑黏腻时,她才终于感到了些许的厌倦。
“停下吧。”
她用一种施舍般的语气说道。
阳一如蒙大赦,立刻停下了动作,整个人虚脱般地瘫软了下去,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。
诗织看着他那狼狈的样子,嘴角的笑意更深了。
她缓缓地收回那只被舔得湿漉漉的脚,然后,做出了一个让阳一瞳孔再次剧烈收缩的动作。
她将那只沾满了阳一口水的、湿润的脚,就这么直接地,在他那件还算干净的校服上,来回地、用力地,擦了擦。
就像在用一块最普通、最廉价的抹布,擦拭一件弄脏了的、心爱的艺术品。
直到她感觉脚上的黏腻感已经消失,变得干爽,她才满意地点了点头。
她重新穿上了那只鞋,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。
紧接着,她又慢条斯理地,脱下了另一只脚上的袜子。
她站起身,将两只因为刚才的“运动”和长时间的穿着而散发着浓郁汗味的、已经变得有些潮湿的白色棉袜,捏在手里,然后,像扔垃圾一样,随手扔到了阳一的面前。
那两只袜子,如同两条白色的、柔软的毒蛇,静静地躺在那片肮脏的泥水里,也烙印在了阳一那双早已失去神采的眼眸深处。
“拿着。”
诗织用一种不容置喙的、下达最终命令的口吻说道。
“把它们,带回家。”
“今天晚上,我要看到一段视频。三十分钟,一分钟都不许少。视频的内容,就是你,像现在这样,匍匐在地上,用心地、虔诚地,闻着我的袜子。我要看到你脸上那沉醉的、幸福的表情。”
“录好之后,用LINE发给我检查。”
她俯下身,再次用那如同恶魔低语般的声音,在阳一的耳边,一字一句地,清晰地说道:
“如果,闻得不够真诚,不够投入,不能让我满意的话……”
“那么,明天,同样的时间,同样的地方……”
“我们,会继续进行今天这个……未完待续的、有趣的游戏。”
“直到……我满意为止。”
说完,她不再看地上一动不动、如同死了一般的阳一,转身,迈着她那女王般优雅的步伐,率先离开了这条肮脏的后巷。
玲奈和亚纪,则带着心满意足的、残忍的笑容,紧随其后。
“哐当——”
铁门再次被打开,然后又重重地关上。
操场上的喧嚣和阳光,如同另一个世界的光景,一闪而过,又迅速被隔绝。
后巷里,再次恢复了死寂。
只剩下田中阳一,和那两只静静躺在泥水里的、散发着屈辱气息的、白色的袜子。
他知道,从今天起,他的囚笼,不再仅仅是这所学校,这间公寓。
他的囚笼,延伸了。
延伸到了他回家的路上,延伸到了他那间小小的、本该是最后避-难所的出租屋里。
而那两只袜子,就是女王陛下赐予他的、最新、最坚固、也最让他无法挣脱的……
气味的锁链。
第二十五章
铁门“哐当”一声在身后合拢,那沉重的金属撞击声,像是地狱审判庭大门落下的最后一道封印,彻底隔绝了操场上属于人间的光与喧嚣。
后巷,再次恢复了它那令人窒息的、腐烂般的死寂。
只剩下田中阳一,和那两只静静躺在地上的、散发着屈辱气息的、白色的袜子。
他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软体动物,瘫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,一动不动。意识如同沉入深海,被无边的黑暗和冰冷的海水包裹、挤压,连一丝思想的火花都无法燃起。
不知过了多久,也许是一分钟,也许是一个世纪。
一股来自胃部深处的、剧烈的痉挛,如同电流般瞬间贯穿了他的全身,将他那混沌的意识狠狠地从深海中拽了出来。
“呕——!”
他猛地侧过身,趴在地上,控制不住地剧烈干呕起来。
然而,他那空空如也的胃里,除了酸涩的、火烧火燎的胃液,什么也吐不出来。那股混合了皮革、泥土、血腥以及少女足底汗液的、屈辱的味道,仿佛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气味,而是化作了无数根带有倒刺的、黏腻的触手,深深地扎进了他的食道,他的胃壁,他的灵魂深处。
他想把它们吐出来!把这份恶心、这份屈辱、这份将他的人格彻底碾碎的“证明”,连同自己的五脏六腑一起,全部从身体里呕出去!
“呕……呕……呃……”
每一次干呕,都牵动着他腹部被诗织踹出的伤,引发一阵阵闷痛。眼泪和鼻涕因为生理上的剧烈反应而不受控制地流淌下来,与地上的泥水、与他嘴角的血迹混合在一起,让他此刻的模样,狼狈得连最卑贱的流浪狗都不如。
他吐不出来。
什么都吐不出来。
那份屈辱,已经变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。
当胃部的痉挛终于稍稍平息,阳一虚脱般地、用那只稍微好一点的左手支撑着自己,缓缓地坐了起来。他背靠着冰冷粗糙的、布满青苔的墙壁,墙面的湿冷透过薄薄的校服衬衫,浸得他骨头缝里都泛着寒意。
他缓缓地抬起那只被诗织用鞋跟狠狠碾磨过的右手。
五根手指不自然地肿胀着,尤其是中指,已经变成了青紫色,像一根熟透了的、即将腐烂的茄子。皮肤被粗糙的砂石地面磨得血肉模糊,几颗细小的砂砾甚至还嵌在伤口里。只是稍微动一下,一股钻心刺骨的剧痛便会直冲天灵盖,让他浑身不受控制地抽搐。
这只手……暂时用不了。
至少,在一两天的时间里,这只手再也无法握紧笔,无法翻开书,无法去做任何事情了。
这个认知,像一把烧红的烙铁,狠狠地烫在了他的心上。
比身体任何一处的疼痛,都要来得更加绝望。
他再也忍不住了。
那根名为“理智”的、早已被绷到极限的弦,在这一刻,“啪”地一声,彻底断裂。
“呜……呜呜……”
起初,只是压抑的、从喉咙深处挤出的、如同受伤幼兽般的低低呜咽。
紧接着,呜咽声变成了无法抑制的抽泣。
最后,当他看到那两只静静躺在不远处泥水里的、散发着屈辱气息的白色棉袜时,所有的伪装、所有的坚强、所有的麻木,都在瞬间土崩瓦解。
“啊……啊啊啊……啊啊啊啊啊啊——!!!”
一声凄厉的、充满了无尽痛苦与绝望的哀嚎,从他的胸腔里猛地爆发出来,在这条狭窄肮脏的后巷里来回碰撞、回荡,却传不出去,只能更加残忍地、一遍遍地灌回他自己的耳朵里。
他抱住头,将脸深深地埋进自己的双膝之间,像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,放声痛哭。
他不是在为身体的疼痛而哭。
他是在为自己那被彻底碾碎、再也拼凑不起来的尊严而哭。
他是在为自己连“人”都算不上的、连一只狗都不如的悲惨处境而哭。
他是在为自己那被玷污、被践踏、再也回不去的、干净的过去而哭。
他更是在为自己那份对母亲许下的、沉重如山的承诺,和此刻这滩烂泥般无力的现实之间,那道无论如何也无法跨越的、名为“命运”的鸿沟,而发出最绝望的悲鸣!
妈妈……对不起……
对不起……
我努力了……我真的努力想要活下去了……
可是……好痛啊……
真的……好痛啊……
这个世界,为什么……为什么要这样对我……
哭声,渐渐从嘶吼变成了哽咽,又从哽咽变成了无声的、剧烈的颤抖。他像一个溺水者,被名为“绝望”的、冰冷的海水彻底淹没,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就在他的意识即将彻底沉沦于黑暗之际——
“——铃铃铃铃铃——”
远处,教学楼的方向,传来了放学那清脆而悠扬的铃声。
那铃声,像是从另一个遥远而光明的世界传来的、唯一的声响。它穿透了后巷这片浓稠的、绝望的黑暗,像一根细细的钢针,精准地、狠狠地,刺入了他那颗即将停止跳动的心脏。
学习……
回家……
看书……
活下去……
阳一的身体猛地一颤,那双空洞的、被泪水浸泡得通红的眼睛里,终于重新聚焦起了一丝微弱的、名为“求生”的光。
他缓缓地抬起头,环顾着这条如同坟墓般的后巷。
然后,他的目光,落在了那两只白色的棉袜上。
那两只袜子,如同女王陛下赐予他的、最新、最坚固、也最让他无法挣脱的……气味的锁链。
他知道,他的囚笼,从今天起,不再仅仅是这所学校,这间公寓。
他的囚笼,延伸了。
延伸到了他回家的路上,延伸到了他那间小小的、本该是最后避难所的出租屋里。
阳一一瘸一拐地从地上爬起来,每动一下,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一样发出痛苦的呻吟。他走到那两只袜子面前,弯下腰,用他那只完好的、颤抖的左手,将它们从冰冷的泥水里,捡了起来。
潮湿的、冰冷的触感,混杂着令人作呕的、属于另一个人的汗味和泥土的腥味,从他的指尖传来。他死死地攥着,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,仿佛攥着的不是两只袜子,而是他那份破碎的、屈辱的命运。
他回到了空无一人的教学楼。
在卫生间里,他打开水龙头,冰冷的自来水“哗哗”地冲刷而下。他用双手捧起水,一遍又一遍地、用力地冲洗着自己的脸。他想洗掉眼泪,洗掉血污,更想洗掉那份刻进骨子里的、属于高坂诗织的屈辱印记。
冰冷的水流刺激着他脸上的伤口,也刺激着他那只被碾得血肉模糊的右手。每一次接触,都带来一阵清醒的、尖锐的刺痛,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今天下午所发生的一切。
他抬起头,看向镜子。
镜子里的人,面色惨白如鬼,嘴唇干裂,眼窝深陷,左边脸颊上还残留着清晰的指印。那双曾经如同太阳般明亮的眼睛,此刻只剩下两潭深不见底的、盛满了麻木与痛苦的死水。
这……是谁?
这还是田中阳一吗?
他自己,都已经快要认不出来了。
走出校门,夕阳将他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老长,像一个瘦削而扭曲的鬼影。
放学回家的路,明明只有短短的十几分钟,此刻却像是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、通往刑场的路上。
他的指尖,下意识地探入口袋,触到了那几枚冰冷的、仿佛在嘲笑他命运的硬币。
总共,一百二十七円。
这就是他现在全部的财产。
连一碗最便宜的素拉面都买不起。
胃部的绞痛再次袭来,这一次,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猛烈。饥饿感像一头贪婪的野兽,疯狂地啃噬着他的理智。他眼前阵阵发黑,脚步虚浮,感觉随时都会一头栽倒在地上。
不行……
不能再这样下去了。
再找不到能赚钱的地方,他别说学习了,恐怕会先一步活活饿死在这座繁华而冷漠的城市里。
尽管他比任何人都清楚,“器物”这两个字,在如今这个社会,就等同于“废物”、“垃圾”、“不被允许工作的存在”。正规的店铺,在扫描到他身份信息的那一刻,就会像躲避瘟疫一样把他赶出去。
可是……总要试试。
万一呢?
万一,能碰到一个……心地善良的人呢?
这个念头,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。但这是他此刻,唯一能抓住的、一根稻草。
他拖着疲惫的身体,走进了离学校最近的一家7-11便利店。
“欢迎光临——”
年轻的店员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,眼皮都懒得抬一下。
阳一走到柜台前,深深地鞠了一躬,声音因为紧张和虚弱而微微发颤:“您好……请问,店里……还招人吗?我可以做任何事,拖地、擦货架、搬东西……我什么都可以做,而且……而且我不需要太高的工资……”
店员终于抬起了头,不耐烦地打量了他一眼。当他的目光触及到阳一,那张过于俊美却又写满了憔悴的脸,以及那一身庆义高中的校服时,眼中闪过一丝惊讶。
“庆义高中的?学生兼职吗?把你的学生证拿来我登记一下。”
一丝微弱的希望,在阳一的心底燃起。他连忙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学生证,双手递了过去。
店员接过学生证,拿到柜台的扫描器上,“嘀”的一声。
下一秒,店员的脸色,瞬间变了。
那是一种混合了震惊、鄙夷,以及深深的恐惧的表情。他像是碰到了什么极度肮脏的东西一样,猛地将学生证扔回到柜台上,身体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大步。
“你……你是个‘器物’?!”他的声音陡然拔高,充满了戒备和厌恶,“出去!快给我出去!我们这里不欢迎你这种人!被被人看到了,我们店的生意还做不做了?快滚!”
周围正在挑选商品的几个客人,听到“器物”两个字,也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,然后迅速结账离开,仿佛多待一秒都会被玷污。
阳一的心,如同被扔进了冰窟。
他捡起自己的学生证,狼狈地、几乎是逃一般地,冲出了便利店。
他不死心。
他又来到了一家亮着温暖灯光的拉面店。浓郁的豚骨汤香味从门帘的缝隙里飘出,狠狠地勾动着他那饥饿的肠胃。
他鼓起勇气,掀开门帘。
“老板,请问……”
“滚出去!”
他话还没说完,一个系着油腻围裙、满脸横肉的店主,就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,“别把你那身晦气带到我店里来!我这里是做正经生意的地方!再不滚,我叫警察了!”
店里正在吃面的几个客人,也都停下了筷子,用一种看垃圾般的眼神看着他。
阳一再次被驱赶了出来。
夜色,渐渐深了。
他像一个孤魂野鬼,游荡在冰冷的街头。居酒屋里传来的喧闹笑声,烤肉店里飘出的诱人香气,都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,反复切割着他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。
他去了很多地方,得到的无一例外,全是驱赶、辱骂和嘲笑。
“器物还想找工作?真是笑死人了!”
“喂,你看那个家伙,长得人模狗样的,居然是个器物。”
“离他远点,听说这些家伙为了钱什么都干得出来,小心被他抢劫。”
那些冰冷的、充满了恶意的言语,像淬了毒的钢针,一根根地扎进他的耳朵里。
原来,母亲病逝前对他说“替我好好看看世界的风景”,指的就是这样的风景吗?
原来,这就是被世界抛弃的滋味。
饥饿、疲惫、疼痛、绝望……如同潮水般,将他彻底淹没。他再也走不动了,拖着那副仿佛随时都会散架的身体,在家附近的一个小公园里,找了张长椅,颓然坐下。
公园里很安静,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,和不知名的虫鸣。
他蜷缩在长椅上,将头深深地埋进双臂之间,胃部的绞痛和右手的剧痛交织在一起,折磨得他几乎要失去意识。
好饿……
好冷……
好累……
就这么……死掉的话,是不是……就能解脱了?
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黑暗吞噬之际,一阵熟悉的、富有节奏的脚步声,由远及近。
一个高大健壮的身影,穿着一身专业的运动服,从公园的小径上跑了过来。
是坂田健司。
那个在运动场上,一直将他视为最强对手的、田径队的王牌。
坂田也看到了长椅上的阳一。他先是愣了一下,随即,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。
他放慢了脚步。
昏黄的路灯下,他清晰地看到了阳一那副狼狈不堪的样子。惨白的脸色,凌乱的衣服,以及那份再也无法掩饰的、几乎要溢出来的疲惫与痛苦。
这……还是那个在跑道上永远领先自己一步、永远带着自信从容微笑的田中阳一吗?
坂田的胸中,瞬间涌起一股极其复杂的、混杂着愤怒、不甘,和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……刺痛的情绪。
他想走过去,想问问他到底怎么了,想把他从长椅上拽起来,狠狠地揍他一顿,骂他一句“你这个废物”。
但他最终什么都没做。
他只是停顿了几秒,然后,一言不发地,转过身,朝着公园外便利店的方向跑去。
阳一没有注意到他。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注意任何事情了。
几分钟后,那阵脚步声再次响起。
坂田跑了回来。他没有靠近,只是在经过阳一所在的长椅时,将手里提着的一个白色塑料袋,轻轻地、放在了长椅的另一头。
然后,他头也不回地,继续沿着小径,向前跑去,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。
一股食物的香气,若有若无地,飘进了阳一的鼻腔。
他缓缓地、艰难地抬起头,看到了那个被放在长椅上的塑料袋。
袋子里,是几个还带着温度的面包,和一盒冰镇的、新鲜的牛奶。
阳一愣住了。
他看着那个袋子,又茫然地望向坂田消失的方向,大脑一片空白。
这是……给我的?
为什么?
是同情?是可怜?还是……又一场新的、他无法理解的羞辱游戏?
他不敢动。
直到胃部的又一阵剧痛,将他拉回了现实。
他颤抖着,伸出那只完好的左手,拿起了袋子里的一个红豆面包。面包松软的触感,和包装袋上清晰的印刷字体,都无比真实地告诉他,这不是幻觉。
他撕开包装,狠狠地咬了一口。
面包的甜香,瞬间充满了他的口腔。
那一刻,当那份久违的、属于食物的能量,顺着他的食道缓缓滑入那空荡荡的胃里时,一股无法言喻的、巨大的委屈和酸楚,猛地冲上了他的鼻腔。
他一边大口大口地、狼吞虎咽地咀嚼着,一边,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,一滴、一滴地,砸落在了手中的面包上,洇开了一片小小的、湿润的印记。
这一个面包,这点牛奶,并不能改变他身为“器物”的悲惨命运,也无法治愈他身上和心上任何一处伤口。
但是……
它却像一根小小的火柴,在阳一那片被无尽黑暗和冰冷彻底笼罩的、死寂的内心世界里,划出了今晚……
第一道,也是唯一的一道,微弱的、却又真实无比的……光。
第二十六章
面包的余温在胃里渐渐散去,取而代之的,是来自灵魂深处的、比深夜公园的空气更加冰冷的寒意。
坂田健司那份笨拙的善意,像一根在无边黑暗中被短暂划亮的火柴,带来了一瞬间的光与暖,却也因此,让周围那凝固如实质的黑暗,显得愈发浓郁,愈发令人绝望。
阳一知道,他今晚的磨难,还远没有结束。
他口袋里的那两只白色棉袜,如同两条冬眠的毒蛇,静静地蜷缩着,等待着回归巢穴后,苏醒过来,向他吐出最冰冷、最屈辱的毒信。
诗织临走前那轻描淡写却又不容置喙的命令,像一道无形的烙印,滚烫地灼烧在他的脑海里——录制三十分钟的视频。
三十分钟。一千八百秒。
每一秒,都将是对他尊严的公开凌迟。
他从长椅上缓缓站起,每一个动作都牵扯着身上无数的伤痛,骨头像生了锈的零件,发出痛苦的呻吟。回公寓的路,明明已经走过了无数遍,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找到方向,此刻却像一条没有尽头的、通往断头台的漫漫长路。
公寓楼下那扇熟悉的铁门近在眼前。阳一的心,却不由自主地悬了起来。
一楼的窗户,漆黑一片。
佐井梨香的房间里,没有灯光。
是睡了?还是……根本就没回来?
阳一屏住呼吸,将耳朵贴在冰冷的门板上,仔细地聆听着。死寂,只有自己那擂鼓般的心跳声,和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“嗡嗡”声。
没有电视的声音,没有走动的声音,更没有……那熟悉的、属于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、清脆的脚步声。
她今天,似乎并没有“使用”他的打算。
这个认知,让阳一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,终于获得了一丝微不足道的、可怜的喘息空间。那感觉,就像一个即将被执行枪决的死囚,突然被告知行刑推迟了一天。
死亡的判决并未撤销,只是暂时延缓。
但这短暂的、偷来的安宁,已经足以让他感激涕零。
他用那只还能动弹的左手,费力地掏出钥匙,尽可能轻地打开门,走上吱呀作响的楼梯。狭窄的楼道里,充满了陈旧的木头和灰尘的味道。
回到自己那间小小的、如同鸽子笼般的房间,关上门,将外界的一切彻底隔绝。阳一的身体,终于像一滩烂泥般,沿着门板缓缓滑落,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。
黑暗中,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,胸腔因为缺氧而剧烈地起伏着。
安全了……
暂时……安全了……
然而,这份安全感是如此脆弱,如同漂浮在海啸之上的一片枯叶,随时都可能被下一个名为“高坂诗织”的巨浪彻底打碎。
他不能休息。
那条来自女王的命令,还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,闪烁着冰冷的寒光。
阳一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,打开房间里那盏昏黄的、唯一的台灯。光线驱散了黑暗,却也让这间屋子的狭小与简陋,更加无所遁形。
他从书包里,拿出了那两只袜子。
那两条白色的、柔软的毒蛇,终于被从囚笼里放了出来。
它们在灯光下静静地躺着,上面还沾着几点早已干涸的、暗褐色的污渍——那是他自己的血。
一股复杂的、混杂了汗酸、皮革、泥土与他血腥味的屈辱气息,再次野蛮地、不容分说地,侵入了他的鼻腔。
胃部,又开始一阵阵地抽搐。
阳一死死地咬住下唇,用那只受伤的右手手背,狠狠地按住自己的胃,试图用一种疼痛去压制另一种恶心。他强迫自己不去想,不去感受,将自己想象成一台没有感情、只会执行程序的机器。
他拿出手机,解锁屏幕。那冰冷的光,照亮了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。
他将手机靠在桌子腿边的台灯底座上,调整了好几次角度,确保摄像头能清晰地、完整地,将跪在榻榻米上的自己,全部收录进去。
这小小的手机,此刻,变成了一座冰冷的、毫无感情的审判庭。
而他,既是罪犯,也是唯一的、可悲的观众。
他设定好了三十分钟的录制时间,然后,按下了那个红色的、如同魔鬼眼睛般的开始键。
他跪倒在冰冷的榻榻米上,膝盖与坚硬的地面碰撞,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。他拿起那两只袜子,双手因为屈辱和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。
他闭上眼睛,像是奔赴刑场的死囚,深吸一口气,然后,决绝地,将自己的脸,将自己的鼻子和嘴,重重地、深深地,埋进了那两只充满了屈辱味道的袜子里。
“……呼……”
他强迫自己发出声音,强迫自己大口地呼吸。
那股微微的汗酸味,混合着他自己的血腥味,如同最浓烈的毒药,瞬间充满了他的鼻腔,冲进他的肺部,蛮横地占据了他每一次的呼吸。
他不敢呼吸得太轻。
他怕。
他怕自己呼吸的声音不够大,不够“投入”,不够“真诚”,被手机另一头的那位女王陛下判定为“表演不合格”,然后,以此为借口,在明天,继续对他施加更可怕的、更具“创意”的酷刑。
恐惧,成了他此刻唯一的、也是最强大的驱动力。
“呼……吸……呼……吸……”
他像一个溺水者,贪婪地、用力地呼吸着。只不过,他吸入的不是救命的空气,而是足以将他灵魂溺毙的、屈辱的毒气。
时间,在这一刻,被拉扯得无比漫长。
每一秒,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难熬。
他跪在那里,保持着同一个姿势,一动不动。只有胸膛,因为用力的呼吸而剧烈地起伏着。
为了让自己的表演更加“真实”,他甚至强迫自己,用鼻尖,去摩擦袜子那粗糙的、因为干涸而变得僵硬的纹理。
屈辱感,像无数只啃噬骨髓的蚂蚁,在他身体的每一寸皮肤下疯狂地撕咬、爬行。他的大脑一片空白,所有的思想、所有的意识,都仿佛被这股屈辱的气味彻底溶解、吞噬。
他不再是田中阳一。
他只是一件……会呼吸的、正在为主人“清洁”物品的……工具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,当他的膝盖已经跪到麻木,当他的大脑也因为长时间的、重复的屈辱行为而变得混沌时——
“嘀——”
手机,终于发出了一声如同天籁般的、清脆的提示音。
三十分钟,到了。
录制,结束了。
阳一的身体猛地一颤,如同被从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中惊醒。他像是被抽走了全身所有的力气,整个人虚脱般地向前一软,额头重重地磕在了冰冷的榻榻米上。
那两只袜子,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。
他趴在那里,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,贪婪地呼吸着房间里那混合了灰尘味的、正常的空气。
他活下来了。
他又一次,从地狱里,爬了回来。
他平复了好一会儿,才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。他拿起手机,点开那段刚刚录制好的、长达三十分钟的视频。
屏幕里,昏黄的灯光下,一个瘦削的少年,正像一条最卑微的狗一样,跪在地上,将脸深深地埋在一双肮脏的袜子里,发出粗重的、如同野兽般的呼吸声。
那张脸,是他的。
那声音,是他的。
那份屈辱,也是他的。
阳一的眼神,变得空洞。他面无表情地,按下了发送键,将这段记录了他灵魂被公开处刑的、最耻辱的证明,通过LINE,发送给了那个名为“高坂诗织”的恶魔。
做完这一切,他像是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,也像是彻底交出了自己的灵魂。
他将那两只袜子扔进角落的垃圾桶,仿佛扔掉的不是物品,而是他那份破碎的、肮脏的命运。
他走到小小的水池边,用冷水反复地冲洗着自己的脸,试图洗掉那份如影随形的、屈辱的气味。
然后,他坐回书桌前,从书包里拿出课本,打开台灯。
他要学习。
只有学习,只有知识,才是这片无边地狱里,唯一能让他感到一丝丝安全的、不会背叛他的东西。
他强迫自己忘记刚才发生的一切,强迫自己将所有的注意力,都集中在书本上那些冰冷的、理性的公式和单词上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,当他已经勉强将自己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,试图用这种方式来修复自己那颗千疮百孔的心时——
“叮咚——”
手机,突然响起了提示音。
阳一的身体猛地一僵,心脏漏跳了一拍。
他颤抖着手,拿过手机。
屏幕上,是诗织发来的一条消息。
不是文字,而是一个……小视频。
阳一的心,瞬间沉入了谷底。是……不满意吗?是惩罚吗?还是……
他不敢想下去。他用颤抖的指尖,点开了那个视频。
视频的画面很晃,像是手持拍摄的。镜头里,首先映入眼帘的,是一只白皙无瑕的、如同用最上等的羊脂白玉精心雕琢而成的、完美的脚。
那只脚,正随意地搭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,背景似乎是某个装修奢华的、铺着柔软地毯的房间。
紧接着,视频里传来了诗织那带着明显笑意的、如同银铃般悦耳,却又充满了戏谑与嘲弄的声音。
“看来‘器物’君已经深刻地理解到了自己的身份呢,你刚才那段视频表演,我很满意哦。那粗重的呼吸声,听起来,就好像很享受我袜子上的味道呢,哈哈哈哈。”
笑声清脆而残忍,每一个音节,都像一根烧红的钢针,狠狠地扎进阳一的耳朵里。
视频里的声音还在继续。
“你看,我的脚,又开始有点怀念‘器物’君舌头舔舐的感觉了呢。嗯……怎么说呢……那个感觉,还蛮不错的耶。”
随着这句话,视频的镜头稍微移动了一些,对焦在了那五根小巧玲珑、涂着淡粉色指甲油的、白皙的脚趾上。
然后,那五根脚趾,就像拥有了独立的生命般,对着镜头,俏皮地、极具挑逗性地,一张,一合,一张,一合……缓缓地动了几下。
视频,到这里,戛然而止。
阳一呆呆地看着手机屏幕上那静止的、最后定格的画面,久久不语。
他感觉自己的灵魂,仿佛在这一刻,被彻底抽离了出去。他像一个局外人,飘在半空中,冷漠地看着那个坐在书桌前、面如死灰的、名为“田中阳一”的驱壳。
那股刚刚被他强行压下去的、翻江倒海般的屈辱感,此刻,如同最猛烈的火山喷发,再次以千百倍的强度,席卷了他的整个身心!
她满意了。
但她的满意,不是结束,而是更深层次的、玩弄的开始!
她不仅要他屈服,她还要他“享受”!她要用这种方式,一遍遍地提醒他,他的舌头,他的呼吸,他的一切,都只是她用来取乐的、一件好用的工具!
那几根在他眼前缓缓张合的脚趾,像最恶毒的、无声的嘲讽,一遍遍地在他的脑海里回放。
阳一楞了半天,身体因为极度的羞耻和愤怒而剧烈地颤抖起来。他死死地攥着拳头,那只受伤的右手传来一阵剧痛,却远不及他此刻内心的万分之一。
他想嘶吼,想咆哮,想把手机狠狠地砸在墙上,砸个粉碎!
但他不能。
他死死地咬着牙,牙龈都被咬出了血,一股铁锈的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。
他知道,现在的他,还不配反抗。
任何形式的反抗,都只会招致更残忍、更疯狂的报复。
他能做的,只有忍。
将这份屈辱,这份羞耻,这份深入骨髓的恨意,全部吞下去,咽进肚子里,让它们变成燃料,变成毒药,变成支撑着他在这无边地狱里,继续走下去的、唯一的动力!
阳一缓缓地、缓缓地,抬起那双早已被血丝和恨意充满的眼睛。他强忍着内心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羞耻感,再次,翻开了面前的书本。
他知道,只有努力,只有疯狂地学习,只有考上那个遥不可及的名校,他才有资格,去亲手斩断那条捆绑在他身上的、名为“高坂诗织”的、用气味和屈辱编织成的锁链!
才有资格,去摆脱这该死的命运!
第二十七章
手机屏幕上,那段被视频,如同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溃烂伤口,在他那早已千疮百孔的灵魂深处,反复播放着。
那只白皙的、涂着淡粉色指甲油的、如同艺术品般完美的脚。
那五根俏皮的、如同拥有独立生命般缓缓张合的脚趾。
以及那句轻飘飘的、却又重如万钧的、带着明显笑意的恶魔低语——
“那个感觉,还蛮不错的耶。”
阳一的身体,因为极度的羞耻和愤怒,再次剧烈地颤抖起来。他死死地攥着拳头,那只受伤的右手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痛楚,却远不及他此刻内心的万分之一。
他想嘶吼,想咆哮,想把这该死的手机狠狠地砸在墙上,砸个粉碎!
但他不能。
他死死地咬着牙,牙龈都被咬出了血,一股铁锈的腥味在口腔里无声地弥漫开来。
他知道,现在的他,还不配反抗。
任何形式的挣扎,都只会招致更残忍、更疯狂的报复。
他能做的,只有忍。
将这份屈辱,这份羞耻,这份深入骨髓的恨意,全部吞下去,咽进肚子里,让它们沉淀、发酵,变成支撑着他在这无边地狱里,继续走下去的、唯一的毒药与燃料!
在那之后,阳一在书桌前枯坐了整整一夜。
他没有再去看书,一个字也看不进去。他的大脑,像一台被病毒侵入的电脑,反复、不受控制地播放着那段视频,播放着诗织那张带着戏谑微笑的脸。
天色,从深邃的墨蓝,渐渐变成鱼肚白,再到透出第一缕肮脏的、灰蒙蒙的晨光。
当城市苏醒的喧嚣,如同遥远的潮声般隐隐传来时,阳一的心,却在这一夜的煎熬中,彻底地、冰冷地,沉寂了下去。
不是认命,不是放弃。
而是一种在被彻底打入十八层地狱后,所诞生的、一种独属于地狱恶鬼的、冰冷的“觉悟”。
他想通了。
不,更准确地说,是他的身体,他的本能,替他那颗早已被屈辱和痛苦烧成一团浆糊的大脑,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。
反抗?
用什么反抗?用这只连笔都握不紧的、浮肿的右手?还是用那早已被践踏得连尘埃都不如的、可笑的自尊心?
诗织、玲奈、绘里奈……她们就像一群高高在上的神明,而自己,只是她们脚下一只可以被随意碾死的蚂蚁。蚂蚁,是无法对神明挥拳的。任何试图反抗的举动,在她们眼中,都只会是更具“观赏性”的、垂死的挣扎罢了。
既然无法反抗,那就……顺从。
不是发自内心的屈服,而是一种将自己彻底“物化”的、冷酷的生存策略。
既然她们把他当成“器物”,当成“玩具”,当成“狗”。那好,从今天起,他就扮演好这个角色。他要表现得比她们想象中更卑微,更顺从,更像一条被彻底驯服的、摇尾乞怜的狗。
因为只有这样,才能让她们感到“无趣”。
当一只猫不再享受玩弄老鼠的乐趣时,它才会停止无休止的折磨。
而他,要用自己最彻底的卑微,去换取那份能让他继续学习、继续活下去的、宝贵的“安宁”。
至于尊严……
当他连一碗最便宜的拉面都吃不起,当他的生存都成为一种奢望时,尊严,又算什么东西?
那是属于“人”的奢侈品。
而他,早已不是了。
这个念头,如同闪电般劈开了他那混沌的思绪。阳一站起身,眼中那片死寂的浑浊,竟是透出了一丝冰冷的、骇人的清明。
他走到角落的垃圾桶边,面无表情地,从里面捡出了那两只被他扔掉的、诗织的白色棉袜。
然后,他走进了那间狭小的卫生间。
他打开水龙头,将袜子放在水池里。他没有用手去触碰,而是先用冷水,反复地冲刷着。看着上面那点属于自己的、早已干涸的血迹,被水流一点点地冲淡、消失,他的眼神,没有丝毫波动。
接着,他倒上了廉价的洗衣液。
那股刺鼻的、带着工业香精味道的气息,瞬间盖过了袜子上残留的、那股属于少女的、屈辱的汗酸味。
他开始搓洗。
用他那只完好的左手,一遍、一遍地,仔细地搓洗着。每一个角落,每一寸纤维,他都搓得异常用力,异常认真。仿佛他清洗的不是一双袜子,而是在清洗自己那颗被玷污的、肮脏的灵魂。
洗净,拧干,再洗,再拧干。
直到袜子本身那股屈辱的气味被洗衣液的化学香气彻底覆盖,直到他确认上面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污渍,他才停了下来。
他找来吹风机,用最低档的、温暖的风,一点、一点地,将袜子彻底吹干。
温暖的风,吹拂着那柔软的棉质纤维,也吹拂着他那只青紫肿胀、血肉模糊的右手。伤口被热风一吹,传来一阵阵火辣辣的刺痛。但他仿佛感觉不到一般,只是专注地、机械地,重复着手上的动作。
十几分钟后,那双袜子,变得比新的还要干净,还要蓬松、柔软,散发着一股廉价但“安全”的、属于洗衣液的清香。
它不再是屈辱的证明。
此刻,它是一件……精心准备的、用以取悦神明的……
祭品。
……
第二天,私立庆义高中的校园,一如既往地光鲜亮丽。
阳一在自己的座位上正襟危坐,后背挺得笔直,但头颅却深深地垂下,几乎要埋进胸口。他将自己的存在感,降到了最低,像一个可有可无的、沉默的影子。
早读的铃声刚刚结束,教室的门被轻轻推开。
高坂诗织踩着她那优雅的步伐,如同女王巡视自己的领地般,在一众或羡慕、或讨好、或敬畏的目光中,缓缓地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。
她甚至没有看阳一一眼。
在她眼中,他或许早已与教室里的桌椅无异。
就在她坐下的那一刻,阳一动了。
他站起身,在全班同学那瞬间聚焦过来的、如同探照灯般的、充满了诧异与好奇的目光中,一步步地,走到了诗织的课桌旁。
然后,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,包括诗织本人,都意想不到的动作。
他缓缓地,当着所有人的面,双膝弯曲,跪了下去。
不是半跪,是膝盖稳稳地、重重地,落在了冰冷的地板上,发出一声清晰可闻的、沉闷的轻响。
教室里,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。
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,都清晰可闻。
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,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堪称荒诞的一幕。
阳一没有理会周围那些足以将人刺穿的目光。他的眼中,只有高坂诗织。
他从怀里,拿出了那双被他清洗、吹干、并且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棉袜。
然后,他伸出双手,像一个最虔诚的信徒,向神明供奉上最珍贵的祭品一般,高高地、恭敬地,将那双袜子,捧到了诗织的面前。
他的头,自始至终,都深深地低着。
诗织愣住了。
她漂亮的杏眼里,闪过一丝惊讶。她原本已经想好了今天下午,要用什么新的、更有趣的方式,来继续昨天那个“游戏”。
她完全没想到,这个昨天还敢用眼神抗拒自己的“玩具”,今天,竟然会进化到这种程度。
他不仅完成了任务,甚至……还主动地,将那份屈辱的证明,变成了一份“礼物”,当着全班同学的面,献给了自己。
有趣……
真是太有趣了!
诗织的嘴角,缓缓地,勾起了一抹极其满意的、如同女王般高傲而愉悦的微笑。
她喜欢这种感觉。
这种将一头桀骜不驯的野兽,彻底驯服成一条只会摇尾乞怜的、温顺的宠物的感觉。
“做得不错。”
她伸出纤细的手指,并没有去接那双袜子,而是轻轻地,用指尖挑起了阳一的下巴,强迫他抬起头,与自己对视。
她看着他那双空洞的、再无一丝反抗光芒的眼睛,脸上的笑意更深了。
“看来,你终于明白了自己的身份。”
说完,她松开手,从自己那昂贵的、最新款的Prada钱包里,随意地抽出了几张纸币。
那是几张崭新的一万円,上面印着思想家涩泽荣一那严肃而深邃的头像。
然后,她做出了一个充满了施舍与羞辱意味的动作。
她将那几张纸币,随手一扬。
“唰啦——”
几张轻飘飘的纸币,在空中划出几道优美的弧线,然后,慢悠悠地,散落在了诗织的脚下,散落在了那片干净光洁的地板上。
“这是……对你昨天那段精彩表演的赏赐。”诗织的声音,慵懒而又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威严,“也是……对你今天这份‘礼物’的奖励。”
阳一的心,被这句轻飘飘的话,再次狠狠地刺穿。
他看着那些散落在地上的、崭新的纸币。
涩泽荣一那双深邃的眼睛,仿佛正透过薄薄的纸张,无声地、悲哀地,注视着这个跪在地上的、卑微的灵魂。
屈辱感,如同烧红的烙铁,再次狠狠地烫在了他的心上。
但他知道,他必须忍。
他不能拒绝。
他甚至,还要表现出感激涕零的样子。
他在内心深处,一遍又一遍地,对自己那颗正在滴血的心,进行着冰冷的、残酷的催眠。
这是为了生存,田中阳一。
为了活下去。
你现在连饭都吃不起了,别为了你那可笑的尊严。
这些屈辱,都是为了将来能摆脱屈辱,而必须付出的代价!
忍下去!
阳一强行压下内心那翻江倒海般的恶心与耻辱,深深地、深深地,将头磕在了地上,发出一声闷响。
“感谢……诗织大人的赏赐。”
他的声音,嘶哑,破碎,却又带着一种刻意营造出来的、令人作呕的恭顺与感激。
然后,他再次抬起头,保持着跪地的姿态,伸出那只完好的左手,一张、一张地,将那些散落在地上的、沾染了他主人鞋底灰尘的纸币,无比珍惜地、无比小心地,捡了起来。
他捡得很慢,很认真。
因为他知道,女王陛下,正在欣赏着这场由她亲手导演的、名为“尊严崩塌”的舞台剧。
他必须,演好自己的角色。
做完这一切,他再次将捡起的钱,连同那双袜子,一同高高地捧起,额头紧贴地面,保持着一个最卑微的、土下座的姿态。
“噗嗤——”
周围的同学里,终于有人忍不住,发出了压抑的、低低的窃笑声。
那笑声,像无数根细小的针,扎进他的耳朵里。
而诗织,则彻底地,心满意足了。
她挥了挥手,像驱赶一只苍蝇般,随意地说道:“好了,滚回你的座位上去吧。这几天,我不希望看到你那张令人倒胃口的脸,在我面前出现。”
“是。”
阳一如蒙大赦。
然后,捧着那些钱和袜子,小心翼翼地倒退着,离开了诗织的座位。
直到退到安全距离,他才敢缓缓地转身,佝偻着背,像一个沉默的幽灵般,回到了自己那个角落里的座位上。
这一天,出乎意料的平静。
之后的几天,也同样平静得不可思议。
诗织没有再找他的麻烦,玲奈和绘里奈似乎也对他失去了兴趣,而美优和亚纪,在没有了主心骨的授意下,自然也不敢再对他做什么。
阳一,终于得到了他用尊严换来的、那份宝贵的、如同施舍般的安宁。
他像一滴水融入大海般,拼尽全力地,减少着自己的存在感。上课,下课,吃饭,去图书馆。他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,两点一线,沉默而麻木。
他用诗织“赏赐”的钱,解决了自己最基本的温饱问题。他不敢吃得太好,只是每天买几个最便宜的面包和饭团,再加一瓶牛奶。剩下的钱,他都小心翼翼地存了起来。
他知道,这点钱,对于从黑市买回“命格”那天文数字般的价格来说,不过是杯水车薪。
但,这是他重新爬出地狱的、第一块基石。
尽管这块基石,是由他自己的尊严和血肉,混合着屈辱的泥浆,亲手筑成的。
他将所有的时间,都用在了学习上。
他疯狂地记忆着那些曾经熟悉无比,此刻却变得无比陌生的知识点。他的认知能力和记忆力,在失去“命格”后,衰退得厉害。以前看一遍就能记住的公式,现在他要反复地、一遍又一遍地,在草稿纸上演算十几遍,才能勉强形成一个模糊的印象。
他不敢有丝毫的松懈。
因为他知道,这短暂的平静,是如此的脆弱。它就像暴风雨来临前,那短暂的、令人不安的宁静。随时都可能被女王陛下一个不经意的念头,再次撕得粉碎。
他唯一能依靠的,只有知识。
只有这些冰冷的、理性的、不会背叛他的知识,才能为他铺就那条通往未来的、唯一的桥梁。
这天下午,是一节自习课。
阳一坐在靠窗的位置,在反复背诵一个英语长难句而不得,感到一阵头昏脑涨时,他下意识地,抬起了头,将目光投向了窗外。
窗外,是学校那片绿草如茵的足球场。
一群穿着运动服的少年,正在阳光下肆意地奔跑、追逐、呐喊。他们挥洒着汗水,释放着青春的荷尔蒙,每一个人的脸上,都洋溢着那种理所当然的、无忧无虑的灿烂笑容。
足球被一个少年一脚劲射,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,应声入网。
“好球——!”
球场边,爆发出一阵属于女孩子们的、清脆的欢呼声。
阳一的目光,瞬间凝滞了。
他的思绪,如同脱缰的野马,不受控制地,被拉回到了那个……遥远的、仿佛隔了一整个世纪的、属于“过去”的时光。
那个时候,他还没有成为“器物”。
那个时候,他还是那个光芒万丈的,田中阳一。
他记得,自己也曾像他们一样,是这片球场上的王。他穿着10号球衣,每一次带球过人,每一次射门得分,都能引来全场最高分贝的尖叫。
他记得,中场休息时,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害羞的、脸颊绯红的女孩子,鼓起最大的勇气,走到他面前,双手递上一瓶冰镇的宝矿力,或者一块干净的、散发着淡淡香气的手帕。
“田中君……给你……”
女孩的声音,总是细若蚊蚋,头低得几乎要埋进胸口里。
而他,总是会接过水和手帕,然后,对着她们,露出一个最温暖、最明媚的、如同夏日阳光般的灿烂笑容,真诚地说道:
“谢谢你。”
然后,他会看着那个女孩子,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般,红着脸,尖叫着,转身跑开。
那时的阳光,总是那么温暖。
那时的风,总是那么和煦。
那时的世界,在他的眼中,是如此的……色彩分明,充满了无限的可能。
而现在……
阳一缓缓地,缓缓地,收回了目光。
他低头,看着自己那只依旧青紫浮肿的右手。
又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因为洗得太多次而有些发白的、廉价的校服。
他仿佛还能闻到,自己身上那股永远也洗不掉的、混合了灰尘、汗水与屈辱的、属于“器物”的卑微气味。
窗外的阳光,依旧温暖。
窗外的欢呼声,依旧热烈。
但这一切,都早已与他无关。
他只是一个趴在玻璃窗上,贪婪地、无声地,窥视着天堂景色的、来自地狱深处的……
一个孤独的鬼魂。
第二十八章
放学后的铃声,如同死囚奔赴刑场前的最后一声丧钟,尖锐地、冰冷地,刺穿了私立庆义高中那层虚伪而光鲜的亮丽外衣。
学生们如同被放出闸笼的鸟雀,喧闹着,嬉笑着,涌出教室,奔向那片属于他们的、充满了无限可能的、名为“青春”的广阔天空。
阳一没有动。
他坐在自己那个角落里的座位上,像一尊被遗忘了几个世纪的、布满灰尘的石像,静静地看着那片曾经也属于他的热闹,逐渐远去,最终归于沉寂。
今天,他鬼使神差地,没有像往常一样,在铃声响起的第一秒就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。
一股奇异的、混合了自虐与怀旧的冲动,像无形的藤蔓,缠住了他的双脚。他想再看一看,再走一走。
看一看这座将他高高捧上神坛,又将他狠狠摔入泥潭的、华丽的囚笼。
他站起身,佝偻着背,像一个提前步入暮年的幽灵,悄无声-息地,开始在这座空旷的、只剩下夕阳与阴影的校园里,漫无目的地游荡。
他走过教学楼前那条最宽阔的主路。夕阳将他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老长,瘦削,扭曲,像一个在无声哭嚎的鬼影。
他的目光,落在了路的尽头,那个高大的、足以容纳全校师生的礼堂。
一瞬间,时间和空间发生了错乱。
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。穿着崭新的、笔挺的校服,作为新生代表,站在那聚光灯汇集的主席台上。他的声音清朗而自信,他引经据典,谈论着梦想与未来,台下是无数双充满了向往与崇拜的眼睛,和雷鸣般经久不息的掌声。
那时的他,是这所学校当之无愧的太阳。
而现在,他只是一个连影子都冰冷的幽灵。
聚光灯变成了照在他身上那鄙夷的目光,掌声变成了压抑的窃笑,而那曾经的荣耀,此刻只剩下无尽的、尖锐的嘲讽。
他移开目光,脚步虚浮地,走向了那片闻名遐迩的樱花林。
现在是夏季,樱花早已落尽,只剩下满树浓郁的、深绿色的叶片,在风中沙沙作响。
但他依然能清晰地“看”到,那年春天,樱花如粉雪般飘落的午后。
一个扎着马尾的、可爱的女孩子,红着脸,将一封粉色的信递到他的面前,声音细若蚊蚋。
而他,带着礼貌而温和的微笑,微微鞠躬,将那封信轻轻地推了回去。
“非常抱歉,同学。我现在,想以学业为重。”
他的声音是那么的温柔,那么的干净,不带一丝一毫的傲慢与伤害。女孩虽然被拒绝,脸上却依旧带着释然的、满足的微笑,对他深深地鞠了一躬,然后转身跑开。
那时的他,连拒绝,都像诗一样温柔。
而现在呢?
他想起了高坂诗织那双充满了戏谑与残忍的眼睛,想起了佐井梨香那冰冷的、不带一丝感情的命令,想起了渡边美优那病态的、充满了占有欲的甜腻声音……
原来,那些曾经被他温柔拒绝过的,最终,都以另一种百倍、千倍残忍的方式,加倍地“偿还”给了他。
命运,原来是一个如此精于计算的、冷酷的放债人。
他自嘲地笑了笑,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。
他继续向前走,经过了那个他曾经和朋友们最喜欢聚集的、位于操场角落的自动贩卖机。
他记得,他总是和健司、和另外几个篮球队的朋友,在这里嬉笑打闹。几个人凑钱买一瓶冰镇的可乐,一人一口地轮流喝着,讨论着昨天NBA的比赛,或者嘲笑着哪个老师那可笑的发型。
那时的笑声,是那么的肆无忌惮。
那时的友谊,是那么的纯粹而炙热。
而现在……
健司的眼神变得复杂而躲闪,其他人,则早已在他沦为“器物”的第一天,就与他划清了界限,甚至,成了那些霸凌者的帮凶。
原来,所谓的“朋友”,不过是攀附在“太阳”光环之上的、趋光性的飞虫。当太阳熄灭,飞虫,自然也就四散而去,去寻找下一个光源了。
远处,隐隐地,传来了吹奏部练习的旋律。
那是一首欢快而复杂的爵士乐,萨克斯的音色慵懒而性感,小号的声音高亢而嘹亮,鼓点精准而富有激情。每一个音符,都充满了生命力,充满了对生活的热爱与赞美。
真好听啊。
阳一停下脚步,静静地听着。
但这美妙的旋律,此刻传进他的耳朵里,却像无数根淬了毒的、细长的银针,一根根地,扎进他的耳膜,刺入他的大脑。
这音乐,是在赞美那个将他彻底抛弃的、光明的世界。
这音乐,是在嘲笑着他这个身处地狱的、肮脏的灵魂。
每一个欢快的音符,都在他的心上,划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。
棒球训练场那边,又传来了教练那中气十足的、标志性的怒吼。
“八嘎!你这个笨蛋!跑垒的时候用你的脑子想一想!”
紧接着,是球棒击中棒球时,那清脆悦耳的“砰”的一声。
那么真实。
那么充满力量。
那么的……遥不可及。
这一切,这个充满着音乐、汗水、怒吼与欢笑的校园,是如此的真实,仿佛触手可及。
但阳一又无比清晰地知道,这一切,又都与他无关。
他像一个戴着VR眼镜的体验者,看着眼前这片无比真实的、3D环绕立体的世界,却永远也无法真正地触摸到它,融入它。
他是一个局外人。
一个被世界隔绝在透明玻璃罩里的、孤独的观察者。
他是一个活着的死人。
“就这样……离开这个世界,是不是……会比较轻松一点?”
这个念头,如同深海中悄然浮现的巨兽,毫无征兆地,就占据了他的整个脑海。
是啊,死了,就不用再感受饥饿,不用再感受疼痛,不用再承受那些足以将灵魂都碾碎的、无休止的羞辱了。
死了,一切就都解脱了。
就在他的身体,几乎要被这个充满了诱惑力的念头所支配时,一个温柔的、却又带着无尽担忧的声音,如同从遥远的天际传来,在他的脑海深处,清晰地响起。
“好好活下去……替我好好再看看这个世界,我的阳一……”
是妈妈的声音。
是妈妈临终前,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紧紧攥着他的手,对他许下的、最后的、也是唯一的请求。
阳一的身体猛地一颤,那双空洞的眼睛里,瞬间涌上了大片的、滚烫的泪水。
对不起……妈妈……
对不起……
我不能死。
我答应过你的……要替你,好好地,看看这个世界……
即使,这个世界,是如此的……丑陋,肮脏,和残酷。
他用力地、狠狠地抹了一把脸,将眼泪和那个可怕的念头,一同粗暴地按了回去。
他转身,迈开沉重的、如同灌了铅般的脚步,离开了这座充满了“昨日之歌”的、悲伤的校园。
……
回到公寓,迎接他的,是比校园更冰冷、更现实的地狱。
佐井梨香今天似乎心情很不好。
她没有说任何话,只是用那双隐藏在无框眼镜后的、冰冷的眼睛,淡淡地瞥了他一眼。
然后,例行的、程序化的“工作”,便开始了。
狭小的浴室里,水声哗哗。阳一跪在冰冷的瓷砖上,膝盖被硌得生疼。他的面前,是梨香那双保养得宜的、白皙的脚。
藤条抽打在后背上的声音,清脆而规律。
“啪——”
火辣辣的痛感,瞬间从皮肤蔓延开来,让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一颤。
“啪——”
又是一下,精准地落在了上一道伤痕的旁边。
他必须忍受着这尖锐的、持续的疼痛,同时,还要控制着自己的舌头,用最灵巧、最温顺的方式,去仔仔细细地,清理梨香脚上的每一寸皮肤,每一个趾缝。
“嘶……”
在他因为疼痛而导致舌头动作出现一丝僵硬时,梨香那修长的、冰冷的手指,便会毫不留情地,用力拧掐、拉扯他胸前那早已红肿不堪的乳头。
两种截然不同的、却又同样尖锐的剧痛,如同两股电流,在他的身体里疯狂地乱窜、交汇,几乎要将他的神经彻底烧断。
他不敢发出声音,不敢有任何反抗。
因为他知道,任何一丝一毫的“服务不周”,都会换来更长时间、更具“创意”的惩罚。
他只能将自己的灵魂,从这具正在承受酷刑的、卑微的躯壳中抽离出去。
他想象着自己正在解一道复杂的数学题。
他想象着自己正在默背一篇冗长的英文课文。
他想象着……母亲那张温柔的、带着笑意的脸。
不知过了多久,这场对于梨香而言是“泄愤”,对于他而言是“工作”的折磨,终于结束了。
“你可以滚了。”
梨香用毛巾擦干脚,丢下这句冰冷的话,便转身走出了浴室。
阳一虚脱般地趴在冰冷的、湿漉漉的地板上,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。后背火辣辣地疼,胸前也传来一阵阵钝痛,但这些,都比不上他内心那份早已麻木的、死寂的空洞。
他回到自己那间小小的房间,关上门,世界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。
他蜷缩在床上,闭上眼睛。
一幕一幕的画面,如同失控的电影胶片,在他的脑海里疯狂地闪过。
主席台上意气风发的自己……
樱花树下温柔拒绝的自己……
贩卖机前和朋友嬉笑打闹的自己……
诗织脚下那双屈辱的白色棉袜……
梨香手中那根冰冷的黑色藤条……
最后,所有的画面,都渐渐淡去,最终,定格在了母亲那张温柔的、带着一丝担忧、却又充满了无限期望的、慈爱的笑脸上。
阳一缓缓地,睁开了眼睛。
那双被泪水、汗水和痛苦反复冲刷过的眼睛里,虽然依旧充满了疲惫与悲伤,但最深处,却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弱的、却又无比坚定的火光。
他知道,他要努力地活下去。
不辜负母亲临终前的期望。
虽然活得会很难,很痛苦,很屈辱。
但是……
总有看见光明的那一天,不是么?
他的人生,或许已经被碾碎成了无数片。
但只要还有一片碎片,还倒映着母亲的笑容,他就必须,将它们一片、一片地,重新拼起来。
用他的血,用他的泪,用他那永不熄灭的、对“生”的渴望
第二十九章
周五的夜晚,对于这座名为东京的巨大钢铁丛林中的大多数人而言,是卸下一周疲惫,奔赴声色犬马的狂欢序曲。
而对于田中阳一,这只是意味着,他又可以从一个地狱,暂时逃回到另一个地狱里,获得片刻喘息。
他的房间,这间小小的、如同棺材般的鸽子笼,就是他第二个地狱。一个没有肉体折磨,却充满了无边孤寂与自我啃噬的地狱。
他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旧书桌前,台灯昏黄的光晕,将他瘦削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墙壁上,像一个挣扎的鬼影。空气中弥漫着廉价洗衣粉、旧书的霉味,以及他身上那股永远也洗不掉的、属于“器物”的卑微气息。
桌上的课本摊开着,上面密密麻麻的公式和单词,像是组成他唯一救赎之路的黑色荆棘。每一个字,都需要他耗尽全部心力去记忆,去理解。失去“命格”后,他的大脑像一台生了锈的机器,运转得迟钝而艰难。
就在他将一个复杂的英语长难句在脑中反复咀嚼了十几遍,几乎要将舌头都磨破时——
“叮咚——”
那个专属于地狱的提示音,毫无征兆地,如同一根烧红的钢针,精准地刺入了他紧绷的神经。
阳一的身体猛地一僵,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,瞬间停止了跳动。
他缓缓地、如同一个生了锈的机器人般,转动着僵硬的脖颈,看向那块小小的、亮起的手机屏幕。
屏幕上,是那个他最恐惧的、如同魔鬼印记般的头像——高坂诗织。
来了。
那份用尊严换来的、脆弱不堪的短暂平静,终究还是被打破了。
他颤抖着手,拿起手机。冰冷的玻璃触感,让他指尖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。他深吸一口气,那股混杂着灰尘和绝望的空气,呛得他肺部一阵刺痛。
他点开了消息。
没有照片,没有录音,只有一行轻飘飘的、带着猫捉老鼠般戏谑的文字。
「呐,阳一君,这个周末,好无聊啊~」
短短的一句话,却像死神的镰刀,瞬间割断了他那根名为“侥幸”的、脆弱的神经。
阳一的大脑一片空白,他死死地盯着那行字,仿佛想把它看穿,看透屏幕后面,那个正带着甜美微笑的恶魔,究竟在盘算着什么样的新游戏。
他没有回复。
他不敢。
他就像一个被狙击手瞄准的士兵,趴在战壕里,一动也不敢动,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。他知道,任何多余的动作,任何一句多余的话,都可能招来致命的子弹。
时间,在这一刻,被拉扯得无比漫长。
房间里死寂一片,只有他那擂鼓般的心跳声,在耳边疯狂地轰鸣。
一分钟。
五分钟。
十分钟。
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死寂的沉默逼疯时,手机屏幕再次亮起。
“叮咚——”
第二条消息,接踵而至。
这一次,是一张照片。
照片的背景,是学校那条通往天台的、空无一人的楼梯间。画面里,那个总是低着头、像受惊兔子般胆怯的女孩——佐藤结衣,正背对着镜头,似乎在向下走。她的步伐看起来有些慌乱,照片捕捉到的瞬间,是她下意识回头的一瞥,那张清秀的脸上,写满了被惊吓后的恐慌与无助。
这张照片,像一柄重锤,狠狠地砸在了阳一的心上,让他的呼吸瞬间停滞。
紧接着,第三条消息,如同毒蛇的信子,冰冷地滑入他的眼帘。
「说起来,最近总觉得佐藤同学看你的眼神,很碍眼呢。真让人不爽。」
「呐,阳一君,你说,如果我把她也变成一个有趣的‘玩具’,她会哭成什么样子呢?我猜,一定比你当初那副样子,要可爱得多吧?」
「这个周末,来陪我好好‘玩’。或者……我就去找她‘玩’。」
「你……应该不希望她变得和你一样吧?」
轰——!!!
阳一的脑海里,像是有什么东西,彻底爆炸了。
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,从他的尾椎骨瞬间窜上天灵盖,让他全身的血液都在一刹那间冻结成了冰。
他死死地盯着那张照片,盯着佐藤结衣那张写满了惊恐的脸,整个世界,都在他眼前天旋地转。
这不是威胁。
这是……阳谋。
一个他无法拒绝、无法破解、甚至连一丝一毫挣扎余地都没有的,完美的、恶毒的阳谋!
诗织没有再用那些可以被辩驳的“作弊”证据,她放弃了那些针对他本人的、低级的物理威胁。
她找到了他的软肋,他的逆鳞,他在这片冰冷地狱里,唯一珍藏的、那份微不足道的、名为“温暖”的火种。
佐藤结衣。
那个会在他课桌里偷偷塞上一个面包的女孩。
那个会在他被欺负时,唯一一个在角落里露出担忧眼神的女孩。
那个……他内心深处,仅存的、对这个世界还抱有一丝善意的证明。
诗织要毁掉的,不再是他的身体,他的尊严。
她要当着他的面,亲手碾碎他心中最后的光!
让他眼睁睁地看着,那唯一的温暖,因为他,而被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!
这种眼睁睁看着无辜之人因自己而受难的负罪感,这种明知是陷阱却不得不自己跳下去的无力感,比任何藤条的抽打,比任何羞辱的言语,都要痛苦千万倍!
这,才是最高级别的、最残忍的折磨!
让他从一个“受害者”,变成一个“加害者”,一个会给身边人带来不幸的、行走的“灾厄”!
“不……不要……”
阳一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,他想嘶吼,想求饶,想跪下来磕头,乞求那个恶魔放过那个无辜的女孩。
但他知道,没用的。
他越是表现出在乎,诗织只会越兴奋。
他没得选。
从诗织发出那张照片的瞬间起,他就已经没得选了。
他用那只青紫浮肿的右手,拿起手机,指尖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而剧烈地颤抖着。他想打字,却发现自己的手指僵硬得不听使唤。
最终,他用尽全身的力气,只打出了一个字。
一个用他灵魂的碎片,混合着鲜血与屈辱,凝聚而成的字。
「是。」
消息发送成功的瞬间,又一条信息立刻弹了出来,那是一个地址,一个位于东京最高级的富人区——田园调布的地址。
没有时间,没有多余的字。
但阳一知道,那意思就是:现在,立刻,马上。
他站起身,身体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软体动物,摇摇欲坠。
他没有换衣服,只是麻木地、机械地,走出了这间小小的公寓。
从他那位于城市边缘的、充满了潮湿与霉菌气味的廉价公寓,到田园调布那如同世外桃源般静谧华贵的富人区,这段路,不长,却仿佛隔着一整个世界。
电车上拥挤的人群,街道上刺耳的鸣笛,广告牌上闪烁的霓虹……这一切,都像是另一个次元的风景,与他格格不入。
当他终于按照地址,站在那座如同欧洲古堡般的、被高高的院墙和茂密的绿植彻底与外界隔绝的豪宅面前时,一种巨大的、令人窒息的阶级壁垒,化作了无形的墙,从四面八方将他挤压,让他几乎无法呼吸。
这里的空气,都仿佛比别处更清新,更昂贵。
他像一个误入神域的、肮脏的凡人,连站在这里,都觉得是一种亵渎。
他伸出手,按响了门铃。
那一声清脆悦耳的电子门铃声,在此刻,听起来却像是地狱大门的开启声。
几秒钟后,那扇由整块厚重原木打造的、雕刻着繁复花纹的大门,悄无声息地,向内打开了。
开门的,不是管家,也不是佣人。
是高坂诗织。
她穿着一身柔软的、粉色的真丝居家服,一头亚麻色的长卷发随意地披散在肩上,脸上未施粉黛,却依旧精致得如同人偶。
她的脸上,挂着最甜美、最纯真的笑容,仿佛在迎接一位周末来访的、最亲密的朋友。
“呀,阳一君,你来啦?快进来吧,外面冷。”
她的声音,轻柔,悦耳,像春日里最和煦的风。
但她那双茶褐色的、漂亮的杏眼里,却闪烁着毫不掩饰的、猫捉老鼠般的戏谑,以及……将猎物彻底玩弄于股掌之上的、残忍而满足的兴奋。
阳一低着头,不敢与她对视。他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,僵硬地脱下自己那双早已磨破了鞋底的旧鞋子,换上了诗织递过来的一双崭新的、柔软的客用拖鞋。
他跟着诗织,走进了那间足以让他迷路的、奢华得如同皇宫般的客厅。
脚下的波斯地毯柔软得像是踩在云端,空气中飘散着一种他从未闻过的、清雅而高级的熏香。墙上挂着他看不懂的现代艺术画,巨大的落地窗外,是修剪得一丝不苟的、亮着地灯的漂亮庭院。
这里的一切,都美好得像一个不真实的梦。
而他,就是这个梦境里,唯一的、最肮脏的污点。
诗织没有在客厅停留,而是直接将他带到了二楼,一间属于她的、巨大的私人房间。
房间以粉色和白色为主色调,充满了少女的气息。但那张巨大得夸张的公主床,那摆满了一整面墙的、各种昂贵的限量版奢侈品包包,无一不在彰显着主人那令人望而生畏的财力。
诗织慵懒地,像一只优雅的波斯猫般,蜷缩进了房间中央那张巨大而柔软的沙发里。
她没有看阳一,而是拿起遥控器,打开了墙上那几乎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巨大液晶电视。
“呐,今天我们来看电影吧。”她说着,自顾自地挑选着影片,仿佛阳一真的只是一个来陪她看电影的朋友。
阳一僵硬地站在房间中央,手足无措,像一个等待宣判的死囚。
就在他以为自己将要这样一直站下去时,诗织终于选好了电影,她放下遥KOMO,然后,将目光转向了他。
她没有说话,只是缓缓地,抬起了自己那双穿着粉色丝质短袜的、小巧玲珑的脚,随意地搭在了面前那张柔软的脚凳上。
然后,她对着阳一,歪了歪头,脸上依旧挂着那副甜美得令人心悸的笑容,用那根纤细如玉的手指,轻轻地,指了指自己的脚。
她什么都没说。
但那眼神,那动作,那嘴角的弧度,已经表达了一切。
那是一个无声的、却又充满了无尽羞辱与支配意味的命令。
是地狱的入场券。
也是他这个周末,作为“玩具”,需要扮演的第一个角色。
第三十章
时间,在高坂诗织的私人王国里,失去了它原有的意义。
它不再是表盘上匀速转动的指针,不再是窗外日升月落的节律,而是被拉伸、扭曲、碾碎后,重新定义的一种度量衡——一种专门用来度量痛苦与绝望的、残酷的单位。
这间被厚重丝绒窗帘彻底封死的影音室,就是一个与世界隔绝的“黑箱”。墙壁上昂贵的吸音材料,贪婪地吞噬着一切不该存在的声音,只留下那面占据了整面墙壁的巨大屏幕上,所发出的、震耳欲聋的电影音效。
光与暗在这里交战。
屏幕上,好莱坞大片里的汽车在追逐、爆炸,主角在嘶吼、奋战,激昂的交-响配乐如同惊涛骇浪,一次次拍打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。那炫目的、快速切换的光影,是这个封闭空间里唯一的光源,将阳一跪趴在地上的身影,切割成无数扭曲、颤抖的碎片。
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在这个位置上保持了多久。
一个小时?两个小时?还是一部电影,两部电影,甚至更长的时间?
他的世界,早已被简化到了极致。
感官被剥夺,只剩下最原始的、最核心的几种感受。
脸颊紧贴着地面上那柔软而昂贵的羊毛地毯,那细腻的、微痒的触感,混合着自己额头上滑落的、冰冷的汗水,形成一种黏腻而屈辱的感觉。
后背上,承受着两只穿着粉色丝质短袜的、温热的脚。那重量并不沉,却像两座无法撼动的山,死死地压着他的脊椎,将他最后一丝名为“直立行走”的、属于人类的尊严,彻底碾碎。他能清晰地感受到,随着沙发上那具身体的每一次细微挪动,那双脚的压力也在发生着改变,时而轻,时而重,像是在无声地提醒着他,他此刻的身份——一个有温度的、会呼吸的、高级的“脚垫”。
而最恐怖的触感,来自于胸前。
那两个被诗织亲手夹上的、小巧的微电流乳夹,像两条潜伏在皮肤之下的毒蛇,正遵从着它们主人随心所欲的命令,毫无规律地,释放出冰冷的、致命的毒液。
耳边,是电影里永不停歇的轰鸣。爆炸声,枪声,女主角的尖叫声,英雄的怒吼声……这些充满了戏剧张力的声音,与他此刻的处境形成了最荒诞、最残忍的对比。
他听不见自己的心跳,因为那声音早已被电影的巨响所掩盖。他也听不见自己的呼吸,因为他用尽了全部的意志力,将每一次因为剧痛而险些溢出喉咙的呻-吟,都死死地、狠狠地,咬碎在牙关里。
他只能听到,电流“滋啦”一声窜入身体时,自己耳膜深处产生的、那种类似神经被灼烧的幻听。
他的视野极其狭窄。
是地毯上那繁复而华丽的、他看不懂的欧式花纹。是近在咫尺的、茶几那根由黄铜打造的、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桌腿。是偶尔会滚落到他眼前的、诗织吃剩的爆米花。
以及,最重要的,是那块小小的、被诗织随意丢在地上的、用来控制他痛苦源泉的微型发电装置。那上面闪烁着的、微弱的红色指示灯,像一只永远在对他眨眼的、属于恶魔的眼睛。
空气中,飘散着诗织身上那股昂贵的、带着甜美果香的香水味,混合着黄油爆米花的焦香。但这两种“幸福”的味道,却被另一种更强烈的、属于他自己的气味所污染——那是从他毛孔中不断渗出的、因极度恐惧和痛苦而产生的、带着微咸铁锈味的汗味。
他的嘴里,充满了血的味道。为了压抑那即将脱口而出的痛呼,他早已将自己的嘴唇内侧咬得血肉模糊,那股温热的、腥甜的液体,是他此刻唯一能“尝”到的、属于自己的东西。
他的意识,像一艘在狂风暴雨中失去了航向的破船,在清醒与模糊的边界线上,反复地颠簸、挣扎。
电影里的主角,正在为了拯救世界而战。
而他,田中阳一,正在为了“不发出一丝声音”这个卑微得可笑的目标,进行着一场无人知晓的、必败的战争。
每一次,当电流毫无征兆地袭来时,他的大脑都会瞬间一片空白。
那是一种极其诡异的痛感。
不是刀割,不是火烧,而是一种从神经最深处爆发开来的、尖锐的、无法抑制的痉挛。它像一条拥有自我意志的电蛇,从他胸前那两个小小的金属点开始,瞬间窜遍他的四肢百骸,让他的每一块肌肉、每一根神经,都跟着疯狂地、不受控制地颤抖、抽搐。
他试图用自己最后的武器——思想,来对抗这纯粹的生理折磨。
他开始在脑中默背数学公式。
“lim(sin x / x) (x->0) = 1……”
滋啦——!
一股比刚才更强的电流,瞬间将他那脆弱的逻辑链条击得粉碎。公式的后半段,变成了一片混乱的、闪烁着白色电光的乱码。
他换一种方式,开始默背英语单词。
“A-b-a-n-d-o-n……放弃……”
不,不能是这个词!
他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,剧痛让他短暂地清醒了一瞬。他换了一个更复杂的。
“C-o-n-s-e-q-u-e-n-c-e……后果……”
滋啦——!!!
更猛烈的电击,让他的身体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,猛地在地板上弹动了一下。后背上那双属于女王的脚,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弹动,而略微不悦地、用力地踩了踩,像是在警告一件不听话的家具。
这个单词,他再也想不起来后面的字母了。
他最后能想到的,只剩下母亲。
他拼命地在脑海中,勾勒着母亲临终前那张温柔的、带着担忧的笑脸。
“好好活下去……替我好好再看看这个世界……”
妈妈……对不起……
我正在努力地……活下去……
可是……好痛……真的……好痛啊……
他感觉母亲的脸,也在那阵阵的电光中,变得越来越模糊,越来越遥远。他的精神支柱,他最后的锚点,正在被这无休止的、纯粹的物理痛苦,一点一点地、无情地磨损、腐蚀、直至消散。
诗织看得津津有味。
屏幕上,一场惊心动魄的追车戏正在上演。她蜷缩在柔软的沙发里,怀里抱着一大桶爆米花,时不时抓起几颗,塞进自己那樱桃般小巧的嘴里,咀嚼时,发出清脆的“咔嚓”声。
她的表情,完全沉浸在电影的剧情里。时而因为紧张而屏住呼吸,时而因为滑稽的桥段而露出一个浅浅的、无声的微笑。
她的右手,握着电视的遥控器,左手,则握着另一个小巧的、黑色的、没有任何标识的遥控器。
两个遥控器,在她手中,仿佛没有任何区别。
她会因为电影情节的需要,而用右手调高音量。也会因为手边的爆米花吃完了,而左手百无聊赖地、无意识地,按动几下那个黑色的遥控器。
她的手指,在那个控制着电流强度和频率的滚轮上,随意地、漫不经心地,来回拨动着。
就像一个玩着解压玩具的、无聊的少女。
她甚至没有低头去看一眼脚下的“脚垫”,没有去观察自己这无意识的举动,给那具卑微的身体,带去了何等撕心裂肺的、地狱般的折磨。
对他而言,是整个世界的崩塌。
对她而言,只是电影与电影之间,一场无聊的、消遣时间的、背景音式的“游戏”。
这种极致的、不把对方当人看待的“无视”,才是最深、最冷的残忍。
终于,电影迎来了最高潮。
屏幕上,主角与反派在摩天大楼的顶端展开了最后的死斗。子弹、爆炸、玻璃破碎的声音,混合着激昂到极点的背景音乐,汇成了一股声音的洪流,几乎要将整个房间都掀翻。
诗织的眼睛亮了起来,她看得全神贯注,甚至因为过度的兴奋和紧张,身体都下意识地坐直了。
她左手的拇指,在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况下,狠狠地、用力地,将那个控制着电流强度的滚轮,直接推到了最顶端。
——MAX。
“滋——!!!!!!!”
如果说,之前的电流是毒蛇的啃咬,是钢针的穿刺。
那么这一刻,涌入阳一体内的,就是一道真正的、浓缩的、足以将一切都烧成灰烬的——天雷!
一股无法用任何语言来形容的、超越了人类认知极限的剧痛,如同最猛烈的火山喷发,从他胸前那两个小小的点,轰然引爆!
时间,在这一刻,仿佛静止了。
他感觉自己的意识,被这股狂暴的力量,狠狠地从身体里撕扯了出去。
他“看”到自己的身体,像一只被踩爆了的青蛙,猛地向上一弓,达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、违背了人体构造的恐怖角度。
他“听”到自己的骨头,在发出不堪重负的、令人牙酸的“咯咯”声。
他“闻”到了一股……蛋白质被烧焦的、淡淡的糊味。
大脑中,所有名为“理智”、“忍耐”、“意志”的防线,在这绝对的、无法抗拒的暴力面前,瞬间,全线崩溃!
那根名为“生存本能”的、绷到了极限的琴弦,终于,断了。
“啊——!!!!!”
一声短促、尖锐、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悲鸣,如同利刃般,撕裂了电影那嘈杂的音效,刺穿了房间里那层凝固的空气,带着最原始的、最纯粹的痛苦与绝望,响彻了整个“黑箱”。
这一声,是他意志力防线彻底决堤的标志。
这一声,是他从“默默承受的物”,向“会发出声音的牲畜”的、可悲的进化。
这一声,也是他第一次,当着女王的面,公然“违抗”了她那“不许出声”的、神圣的命令。
那声突兀的、不和谐的“杂音”,终于,让诗织的目光,第一次,恋恋不舍地,从那精彩纷呈的电视屏幕上,移开了。
她微微蹙了蹙眉,不是因为愤怒,而更像是因为一场精彩的戏剧,被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打断了,而感到的、一丝微不足道的不悦。
她的目光,缓缓下移,落在了脚下那具还在因为电流的余波而剧烈抽搐、如同离开水的鱼般,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的身体上。
然后,她按下了电影的暂停键。
“啪。”
一声轻响。
房间,瞬间陷入了绝对的、令人窒息的死寂。
电影里那喧嚣的、充满了英雄主义的、属于“光”的世界,消失了。
只剩下这个昏暗的、冰冷的、充满了痛苦与屈辱的、属于“地狱”的真实。
诗织没有生气。
她那张精致得如同人偶般的脸上,缓缓地,浮现出了一抹饶有兴致的、冰冷的、如同发现了新大陆般的微笑。
那是一种,科学家在观察小白鼠时,偶然发现这只小白鼠竟然对某种新的刺激,产生了前所未见的、有趣的反应时,所露出的、那种混杂着惊喜与好奇的、不带任何感情的表情。
“哦?”
她的声音,在这死寂的房间里,显得格外清晰,格外悦耳,也格外……冰冷。
“这个玩具,原来……还会发出这么有趣的声音啊。”
她站起身,那优雅的、如同猫科动物般的动作,没有因为刚才的“意外”而产生一丝一毫的迟滞。
她走到阳一的面前,缓缓地,蹲了下来。
这个动作,打破了之前那种高高在上的、属于“女王”与“脚垫”的物理距离。
但,这绝非仁慈。
而是一种更具侵略性的、更危险的审视。
她伸出那根纤细的、涂着精致法式指甲的食指,轻轻地,勾起了阳一那张满是汗水、泪水的、狼狈不堪的脸,强迫他与自己对视。
阳一的瞳孔,因为极度的恐惧,已经涣散开来。他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、放大了的、带着甜美微笑的脸,身体抖得更厉害了。
他知道,自己犯错了。
自己破坏了女王定下的“规则”。
接下来等待他的,将是比刚才那道天雷,更可怕、更漫长的、专门针对他这次“违规”的惩罚。
他完了。
然而,诗织接下来说的话,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。
她的声音轻柔得像一片羽毛,带着一丝少女特有的、天真的好奇。
“叫得真好听。”
“但是……”
“没有我的允许,不许随便出声哦。”
她的拇指,轻轻地、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,擦去了阳一嘴角因为痛苦咬破嘴唇的血迹,但说出的话,却比西伯利亚的寒风,还要冰冷刺骨。
“现在,你需要为你刚刚的‘失礼’,向我,乞求原谅。”
“来,求我。”
“用你刚刚发出的、那种好听的声音,哭着,对我说——”
“‘求求您,诗织大人,请原谅我这个不该自己发声的、卑贱的玩具吧。’”
第三十一章
周六的午后,阳光正好。
对于东京这座永不停歇的巨大都市而言,这是一个被赋予了“休憩”与“享乐”定义的、神圣的时间段。
然而,对于刚刚从高坂诗织家那间私人影音室里,如同烂泥般被拖出来的田中阳一而言,这片温暖的、金色的阳光,比地狱最深处的业火,还要灼人。
他身上那件廉价的校服,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,黏腻地贴在皮肤上,散发着一股混杂了恐惧、痛苦与卑微的、属于“祭品”的酸腐气息。胸前那两个曾被电流反复肆虐过的点,依旧传来一阵阵幻觉般的、针扎似的刺痛。他的灵魂,像一截被过度拉伸后失去弹性的橡皮筋,松松垮垮地、麻木地,挂在那具早已不属于自己的、伤痕累累的躯壳里。
他以为,这场酷刑已经结束了。
他以为,自己可以像之前无数次那样,被允许拖着这副残破的身体,滚回那个狭小但至少可以暂时蜷缩起来的、名为“公寓”的狗窝里,去独自舔舐伤口。
然而,诗织显然没有这个打算。
“呐,阳一君。”
刚刚结束了一场精彩“演奏会”的女王陛下,此刻正慵懒地靠在玄关处的真皮换鞋凳上,脸上带着一丝运动过后的、满足的红晕。她的声音,甜美得如同蘸了蜜的毒药。
“为了奖赏你今天上午的精彩表现,我决定了……”
她微微歪了歪头,那双漂亮的杏眼里,闪烁着猫捉老鼠般的、戏谑而残忍的光芒。
“带你出门‘散心’哦。”
“散心”这两个字,如同两根烧红的钢针,狠狠地扎进了阳一那片混沌的意识里。
他猛地抬起头,那双早已失去神采的眼睛里,第一次,流露出了一丝近乎于哀求的、动物般的恐惧。
不……
不要……
求求你,不要……
他宁愿回到那个黑暗的、只有电流和哀嚎的影音室,也不愿被拖到阳光之下,不愿被拖进那个早已将他彻底抛弃的、“正常人”的世界里去。
在私密的、封闭的空间里,他只是一个被折磨的“玩具”。
可一旦被拖到大庭广众之下,他就会变成一个被公开展示的、活生生的、代表着“屈辱”本身的、游街示众的“怪物”!
那比任何肉体上的折磨,都更让他恐惧,更让他绝望。
然而,他的恐惧,在诗织眼中,只是这场“游戏”开始前,最悦耳的、充满了情趣的“开胃菜”。
“换上这件衣服。”
诗织甚至没有理会他眼神中的乞求,只是用她那穿着粉色丝质短袜的脚,轻轻地,从旁边的鞋柜上,勾下来一套折叠得整整齐齐的、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男士休闲服,踢到了他的面前。
“还有,穿上这双鞋。”
一双崭新的看起来比他一个月生活费还贵的运动鞋,被她用同样的方式,轻蔑地,丢在了他的脚边。
“我给你五分钟。五分钟后,如果你还没把自己打理得像个人样,那么……我们就换个地方‘散心’。”
这句轻描淡写的话,像一把最锋利的、淬了冰的匕首,瞬间刺穿了阳一最后一道心理防线。
他知道,他没得选。
他永远,都没得选。
他颤抖着,用那双连抬起来都费劲的手,脱下自己身上那件早已被汗水和屈辱浸透的校服,换上了那套带着冰冷触感的、陌生的、昂贵的衣服。
柔软的、顶级的纯棉面料,贴在他那布满了青紫伤痕的皮肤上,带来一种荒谬的、针刺般的讽刺感。
他低下头,看着脚上那双崭新的、洁白无瑕的运动鞋。
他感觉,自己像一个即将被送上祭台的祭品,被强行披上了一层华丽而可笑的伪装。
当他终于整理好自己,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般,重新站在诗织面前时,诗织满意地笑了。
她站起身,优雅地穿上一双精致的、鞋跟至少有七厘米的Jimmy Choo高跟鞋,然后,从玄关的衣架上,取下一只最新款的、散发着迷人光泽的Chanel手袋。
她从头到脚,都散发着一种“生人勿近”的、属于顶层阶级的、耀眼的光芒。
而阳一,则像一个站在她身旁的、最卑微的、连影子都黯淡无光的仆从。
“走吧。”
诗织没有回头,只是用那慵懒的、不容置喙的语调,下达了命令。
然后,她打开了那扇厚重的、如同通往两个世界的大门。
门外,刺眼的阳光,瞬间涌了进来。
阳一下意识地,闭上了眼睛。
他知道,地狱的下一个篇章,开始了。
车内,冷气开得很足。
真皮座椅的冰冷触感,透过薄薄的衣料,渗入阳一的皮肤,让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。
他蜷缩在最角落的位置,尽可能地将自己的身体缩成一团,试图在这个宽敞得过分、奢华得令人窒息的空间里,将自己的存在感,降到最低。
车窗外,是飞速倒退的、属于东京的、繁华的城市景观。高楼林立,车水马龙,广告牌上的明星们,正露着完美无瑕的、幸福的微笑。
这个世界,是如此的喧嚣,如此的生机勃勃。
但这一切,都与车内的这个小世界,无关。
车里,一片死寂。
只有引擎平稳的、低沉的轰鸣声。
诗织慵懒地靠在另一侧的座椅上,戴着一副巨大的墨镜,遮住了她大半张脸,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。她正低着头,优雅地、专注地,摆弄着她那最新款的手机。
她没有看阳一,甚至没有朝他这个方向,瞥过哪怕一眼。
在他眼中,阳一或许,早已与车上的一个抱枕,一个杯架,没有任何区别。
他只是一个“物品”。一个即将被她带到下一个“游戏场所”的、“便携式”的道具。
阳一低着头,双手死死地攥着自己的膝盖。他不敢看窗外,他怕那片繁华的景象,会再次勾起他那些早已被他强行埋葬的、属于“过去”的、痛苦的回忆。
他只能看着自己脚上那双崭新的、白得刺眼的运动鞋。
这双鞋,就像他此刻的身份一样,可笑,荒诞,充满了格格不入的虚假。
他看着这双鞋,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,浮现出另一双鞋——那是他自己的,那双早已被磨平了鞋底、开了胶、沾满了泥点的、廉价的旧运动鞋。
他记得,他就是穿着那双鞋,在操场上奔跑,在球场上挥洒汗水,在放学的路上,和健司勾肩搭背。
那双鞋,虽然破旧,但它承载的,是自由,是青春,是属于“田中阳一”这个独立个体的、真实的生命轨迹。
而现在,这双崭新的、昂贵的、不属于他的鞋,却像一副华丽的脚镣,死死地锁住了他的脚,也锁住了他的灵魂。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——你,田中阳一,已经死了。现在站在这里的,只是一个被主人精心打扮过的、没有灵魂的、名为“阳一”的人偶。
当那辆黑色的保姆车,如同沉默的巨兽般,悄无声息地滑停在三越百货那金碧辉煌的正门前时,阳一的心脏,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。
这里是银座。
是东京,乃至整个日本,最奢华、最昂贵、最充满了“体面”与“阶级”的地方。
诗织优雅地推开车门,走了下去。早已等候在门口的、穿着笔挺制服的门童,立刻对她恭敬地鞠躬行礼。
阳一像一个被无形丝线牵引着的木偶,僵硬地、机械地,跟着下了车。
在他踏上那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的瞬间,一股强烈的、如同被置身于真空中的窒息感,瞬间攫住了他。
周围的一切,都像一部被调成了慢动作的、充满了超现实感的电影。
耳边,是商场内飘出的、若有似无的、优雅的古典乐。是周围那些穿着光鲜的男男女女们,那压低了声音的、充满了教养的、轻声的交谈。是女人们脚下那些昂贵的高跟鞋,踩在地面上时,发出的、清脆而富有节奏的“哒哒”声。
鼻腔里,瞬间被一股复杂的、混合了至少十几种不同品牌的高级香水、皮革制品的特殊气味、以及商场中央空调那冰冷的、带着一丝消毒水味道的空气,所彻底占领。
眼前,是明亮到近乎刺眼的灯光,是擦得一尘不染、倒映着无数人影的地面,是橱窗里那些被精心陈列着的、闪烁着冰冷而诱人光芒的、他连价格都不敢去看的奢侈品。
每一个人,都穿着得体的、昂贵的衣服。
每一个人的脸上,都带着那种从容的、惬意的、属于“人生赢家”的微笑。
而他,田中阳一,穿着这身被强行套上的、不属于他的衣服,像一个误入了伊甸园的、肮脏的、罪孽深重的幽灵。
他低着头,含胸驼背,用尽全力,试图将自己缩成一团,从这个光鲜亮丽的、不属于他的世界里,彻底消失。
但他又无比清晰地知道,他不能消失。
因为,他是女王陛下出巡时,那个必须跟在身后的、卑微的、拎包的奴隶。
诗织并没有让他等太久。
很快,她就提着第一个战利品,从一家她甚至没有进去超过五分钟的珠宝店里,走了出来。
她走到阳一面前,甚至没有正眼看他,只是将那个印着“Tiffany & Co.”蓝色logo的、精致的纸袋,随意地,递到了他的面前。
这是一个无声的命令。
阳一颤抖着,伸出双手,接过了那个纸袋。
很轻。
轻得几乎感觉不到重量。
但阳一却觉得,自己手中捧着的,仿佛是足以将他整个人都压垮的、沉重的、屈辱的十字架。
就这样,他开始了这场漫长的、没有尽头的、公开的凌迟。
诗织在前面,优雅地、从容地,走着。她的步伐不快,像一只在巡视自己领地的、高傲的雌豹。
阳一在后面三步远的地方,低着头,亦步亦趋地,跟着。他像一个最忠诚的、沉默的影子。
诗织从不回头,也从不与他说话。她只是在买完东西后,会优雅地转过身,将那些大大小小的、印着各种奢侈品牌logo的购物袋,一个接一个地,递到他的手上。
很快,阳一的双手,就被那些纸袋彻底占满了。
纸袋的提手,像锋利的绳索,深深地勒进了他的手掌和指节,传来一阵阵火辣辣的、切割般的疼痛。
但他不敢有任何怨言,甚至不敢调整一下姿势。
因为,他能清晰地感受到,周围那些若有若无的、充满了好奇、探究、鄙夷与不解的目光,像无数根看不见的针,从四面八方,绵密地、持续地,刺在他的身上。
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、挂上罪犯牌子游街示众的死囚。
周围的每一个人,都是这场公开处刑的、冷漠的看客。
他们或许在想:
“他是她的什么人?弟弟?不像啊……那眼神,看起来……好可怜。”
“哈,肯定是哪个乡下来的穷亲戚吧,带他来见见世面。”
“不,你看他身上穿的衣服,是限量款啊……可是,他那副样子,又完全撑不起那身衣服……真是奇怪的组合。”
这些无声的、充满了恶意的揣测,比任何恶毒的咒骂,都更让阳一感到痛苦。
肉体的折磨,是私密的,是可以被关在房间里,独自消化的。
而这种尊严上的、被暴露在无数陌生人目光下的、公开的凌迟,却让他无处可逃,无所遁形。
他多么希望,此刻能有一道闪电劈下来,将他彻底烧成灰烬。
他多么希望,脚下的地面能裂开一道缝,让他可以立刻坠入无边的黑暗。
他甚至开始怀念,那间只有电流和轰鸣的影音室。
在那里,他虽然痛苦,但至少,是“安全”的。
而在这里,在这片光明的、文明的、充满了欢声笑语的人间,他却感觉自己,正身处最深、最冷的、第十九层地狱。
当阳一感觉自己的手臂和精神,都即将要被这无休止的折磨彻底压断时,诗织终于走进了一家女装店。
这家店的装修更加奢华,空气中飘散着更加高级的、独特的香氛。店员脸上的笑容,也更加的职业化,更加的……疏离。
诗织随意地挑选了几件当季的新款连衣裙,然后,在店员那恭敬得近乎谄媚的指引下,走向了位于店铺最深处的、那间只对顶级客户开放的VIP试衣间。
他终于,可以获得片刻的、宝贵的喘息了。他靠在墙边,将那些沉重的购物袋放在脚下,试图让自己那早已麻木的手,稍微恢复一点知觉。
他闭上眼,深深地、深深地,吸了一口气。
然而,这口气,还没来得及完全呼出——
“吱呀——”
那扇厚实的、由高级胡桃木打造的试衣间的门,突然,从里面,被拉开了一道缝。
紧接着,一只纤细的、白皙的、不容抗拒的手,从门缝里闪电般地伸了出来,一把,就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腕!
阳一的身体,瞬间僵直!瞳孔,因为突如其来的、巨大的恐惧,而猛地收缩成了两个最危险的、针尖般的黑点!
“进来。”
诗织的声音,从门缝里传来。那声音,压得很低,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、冰冷的命令。
然后,一股巨大的、无法抗拒的力量,将他整个人,都粗暴地、狠狠地,拽进了那个他本不该踏足的、充满了女性气息的、私密的空间里。
“砰。”
门,在他身后,被无情地关上,并且落了锁。
世界,在这一刻,瞬间转变。
门外那个喧嚣的、光明的世界,消失了。
取而代之的,是一个狭小的、私密的、被无数镜子包裹着的、令人窒息的“囚笼”。
三面墙壁,从天花板到地面,全部都是擦得一尘不染的、巨大的镜子。
他看到了无数个自己。
无数个穿着昂贵衣服,却依旧掩盖不住那份卑微与恐惧的、可悲的自己。
无数个脸色惨白、嘴唇发青、眼神空洞的、如同行尸走肉般的自己。
他看到了无数个诗织。
无数个穿着贴身的、真丝吊带衬裙的、身姿曼妙的、如同妖精般美丽的诗织。
她正慢条斯理地、一件件地,脱下自己身上那昂贵的衣服,露出大片大片白皙的、细腻的、在柔和的灯光下,散发着诱人光泽的肌肤。
这种视觉上的、无处可逃的、360度无死角的窥视感,让阳一的大脑,瞬间一片空白。
空气中,充满了诗织身上那股独特的、混合了少女体香与高级香水味的、极具侵略性的气息。这股气息,在这个狭小的、密闭的空间里,被无限地放大、浓缩,变成了一张无形的、巨大的网,将他从头到脚,都死死地包裹住,让他无法呼吸。
死寂。
绝对的死寂。
他只能听到自己那擂鼓般狂乱的心跳声,和诗织脱下衣服时,那丝绸摩擦过肌肤时,发出的、轻微的、却又无比清晰的“沙沙”声。
这声音,像一条冰冷的蛇,钻进他的耳朵里,让他的头皮,一阵阵地发麻。
他内心那丝刚刚燃起的、关于“或许可以获得片刻喘息”的可笑的希望,在这一刻,被彻底地、无情地,碾成了最卑微的、连风都能吹散的粉末。
他终于,彻彻底底地,明白了。
对高坂诗织而言,没有所谓的“安全区”。
没有所谓的“私人空间”。
整个世界,都是她的游乐场。
而他,田中阳一,只是一个可以被她随时随地、随心所欲地,拿出来“使用”的、便携式的、没有任何权利的……
道具。
诗织并没有急着换上新衣服。
她赤着脚,踩在柔软的、厚厚的长绒地毯上,一步步地,缓缓地,向着早已僵在原地的阳一,走了过来。
她的脸上,依旧挂着那种甜美的、天真无邪的笑容。
但她的眼神,却早已从之前那种“女王巡视”的模式,切换成了此刻这种充满了“玩味”与“即兴创作”乐趣的、属于“艺术家”的眼神。
她走到阳一面前,伸出那只穿着黑色16D及膝长筒袜的脚,用她那精致的、如同艺术品般的脚尖,轻轻地,勾起了阳一的下巴,强迫他抬起头,直视着那些镜子里,那个狼狈不堪的、卑微的自己。
“呐,阳一君。”
她的声音,轻柔得像情人的低语,却又带着一种冰冷的、残忍的快意。
“你看,镜子里的你,是不是……很可怜?”
“像不像……一条被主人牵到高级宴会上的、脖子上还拴着链子的……宠物狗?”
说完,她收回脚,然后,用那只刚刚勾过他下巴的、穿着袜子的脚,直接,重重地,塞进了他那因为震惊而微微张开的嘴里。
一股混合了尼龙丝袜的化学纤维味道、高档皮鞋的皮革味道、以及少女足部那独有的、带着一丝微汗湿气的、屈辱的味道,瞬间,充满了他的整个口腔。
“呜——!”
阳一的眼睛猛地瞪大,胃里一阵翻江倒海,几乎要当场吐出来。
“不许出声。”
诗织的另一只手,轻轻地、温柔地,抚摸着他的头发,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宠物。但她的声音,却压得极低,充满了不容置疑的、冰冷的威胁。
“也,不许吐出来。”
“乖乖地,用你的嘴,把我袜子上,那一点点因为走路而沾染上的、看不见的灰尘,都给我……清理干净。”
她的眼神,落在了那些镜子上,饶有兴致地,欣赏着这由她亲手导演的、一幕幕充满了极致反差的、荒诞而又美丽的“活体艺术”。
一个曾经的“太阳”,此刻,正跪在她的脚下,嘴里含着她的袜子,像一条最卑微的、正在为主人清洁身体的狗。
而这一幕,被无数的镜子,从无数个角度,无限地、清晰地,反射着,记录着。
这,才是她今天这场“散心”的、真正的、隐藏在高潮之下的……
最终目的。
她要的,不仅仅是阳一的屈服。
她要的,是让他亲眼见证自己的屈服。
她要用这种方式,将这份屈辱,像一根永远也拔不出的钉子,死死地,钉进他的灵魂深处,让他永生永世,都无法忘记,自己此刻这副……
连狗都不如的、卑贱的模样。